因為

　　周琦的電單車剛停到樓梯口，冷不丁就從樓上扔下來一塊抹布。我一邊冷靜地把抹布撿起來，一邊囑咐周琦趕緊走。周琦磨蹭著安慰了我幾句，直到傳來一陣急促的下樓腳步聲才不舍地離開。
　　“沒出息的！看看你整天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我爸總是在看到我和周琦一起時用破口大罵迎接我回家。我帶著抹布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上樓。
　　自從知道我的男朋友是個送快遞的以后，爸爸就呵斥著命令我和周琦馬上分手。他像偵察兵一樣每天在我下班的點等，只要周琦出現在他的視線范圍內，他就沖下樓叫囂著要把人家的腿打斷。
　　“明天去見小黃。”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完我以后，他開始給我布置相親任務。不管我是否愿意，他覺得我的意見不值一提，他的安排才是天底下最正確的。
　　小黃是鄰居介紹的，據說條件優秀。“你們結婚，他能掙錢，有前途，你能幫他弄到戶口，都有好處。”這話從我爸滿口煙漬的牙縫里擠出來，怎么聽都像嫁女兒就是做買賣。我擰不過我爸的狂轟濫炸，只好裝作答應準備去應付一下。
　　見面的情形很無語。剛坐五分鐘，我都還沒自我介紹完，這個潛力股就趾高氣揚地對我說：“以后我們在一起，你能和那邊少來往嗎？我不喜歡太復雜的家庭關系。”
　　我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小黃斜著眼解釋：“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將來我們的經濟負擔太重。”
　　這回我總算明白過來了，他在嫌棄我們家太窮，不想贍養我連社保都沒有的父母。我想我從來沒有那么生氣過。我連話都不想跟這種人說了，只是告訴他我們不合適，出來見面只是因為爸爸的命令，然后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錯，我們家是窮，連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一間，我的父母也沒有養老保險，但他們都是踏踏實實的人，只是因為窮怕了，我爸才一心想讓我嫁得好。如果只是為了嫁得好而否定一切貧窮的過去，舍棄父母，這還是人嗎？
　　周琦在不遠處等我。他見我臉色難看，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說：“回去不要和你爸吵，你要多讓讓他。”沒錯，周琦現在是沒錢，但他懂得承擔，寬厚善良。
　　周琦送我回家，為了不讓我爸發現，我特意讓他在離我家稍遠點的地方停下。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句話，我爸忽然不知從什么地方沖了出來，手里的抹布換成了棍子。原來他因為迫切想知道我和小黃的相親結果出來等我，結果可想而知。棍子打在周琦身上，他不敢躲。我驚慌地大叫，連忙護住他。棍子落下來，背上頓時像火燒火燎一樣疼。
　　我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慘烈的場面。周琦被打得滿地找牙，身上到處都是淤青，我死活拉住我爸，然后棍子落在我身上，像烙鐵烙印一樣疼。
　　“為什么不答應小黃？”打了一陣，也許累了，他氣急敗壞地拿著打折了的棍子咆哮著問。
　　我一邊哭一邊用衣袖替周琦擦去冒出來的血，終于忍不住也咆哮起來：“你愿意要一個因為嫌棄你窮，不愿意給你養老的女婿嗎？”
　　那一瞬間，我從我爸眼里看到了痛，他忽然扔掉棍子，一下子駝了背，整個人矮了一截，默默地轉身回家。這次我沒有跟在他身后，而是隨著周琦離開。我受夠了！
　　夜里，我替周琦敷完藥以后一個人在客廳望著昏黃的燈泡發愣。12點剛過，我爸的電話打過來。我不接，我不能任由他安排我的人生。十幾分鐘以后，電話鈴聲終于不甘心地停下，接著一條短信進來：“回家吧。是我沒本事，所以才讓你過得這么辛苦。”
　　我忍不住又哭了。這是從來都對我不滿意的爸爸最最心底的話嗎？從小，他就愛拿其他孩子和我比，我總是差的那個。我無法讓他以我為榮，我賺不了很多錢，也找不到有錢的男朋友，所以他生氣，失望，恨鐵不成鋼，原來他的憤怒來自羞于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貧窮的人如果不懂得調整心態，就會把生活過得像斗牛，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紅了眼，非得撞得頭破血流才罷休。沒有人知道我這個努力了一生，卻還是窮困了一生的爸爸內心有多么脆弱。他太想我嫁個條件好的人，不再走他們的老路，他把他已經沒有機會改變或做到的事情寄托到我身上。但是，人的一生不是父母的續集，只有自己才能對自己負責。
　　爸爸，我從來都沒恨過你，相反，我感激你為我們這個家所做的一切努力，但關于結婚這件事我不會向你妥協。擦干眼淚，我告訴周琦：“我得回家了，但我也一定不會放棄你。”
　　喬曉雨//摘自《女報·時尚》2011年第4期，郭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