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金馬獎頒獎典禮上說起李安的新片《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時,突然有一種感動的感覺。幾年前我看過這本書,非常奇妙的作品。一個少年和一只孟加拉虎,在海上共同漂流了227天,他沒有被它吃掉,它也沒有餓死,這本書包含的生存智慧是鋼鐵叢林中的人們聞所未聞的。
作為小說,它有無限遐思的空間,拍成電影一定是個艱難的工程,動物、孩子、海,是最不可控制的元素。沒有明星,拍攝困難,注定這是塊難啃的骨頭。我所感動的是,李安這些年來一直在拍自己感興趣的題材,而不是為了別的什么目的。
不可否認的,他是華人導(dǎo)演中擁有最大自由度的,其他導(dǎo)演不可能不考慮投資方,不考慮前途。張藝謀要掙錢,所以有了《三槍》;馮小剛為了拍大片,出了個《集結(jié)號》;陳凱歌想忘記《無極》,轉(zhuǎn)回到《梅蘭芳》;陸川八面玲瓏,很精明地選擇《南京!南京!》。
每個人都揣著自己的小心思,我相信,他們手頭都有很多本子,其中一定有自己最想拍的,也許受限于審查制度、投資或者別的。但不要總把原因歸到他人身上,更多的是因為個人私欲。他們拍一些自己都不喜歡也不想看的題材,底氣不足捏著鼻子上桌擺給觀眾,然后期望用一通忽悠強迫觀眾相信那是盤佳肴。
很多導(dǎo)演的從藝之路不比演員,他們是喜愛光影才進入這個行業(yè),可走著走著,漸漸地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為了這個為了那個,唯獨不是為了電影去拍電影。
李安未必比他們高明到哪里去,只是他確實沒有那么多私心雜念去討好別人,他討好的只是自己。但結(jié)果是,觀眾不傻,更接受這種真誠的討好。《臥虎藏龍》之前美國人會看一點功夫片,可功夫片和武俠片是兩個門類,誰能想到他們會接受道家那套理論?《色·戒》里大段曲徑通幽的麻將戲,注定是要在西方失敗的,李安也沒有因此把它舍棄。
幾年前我見過李安一次,當(dāng)時為了宣傳別人給他寫的傳記,他被忽悠到大陸,拉著轉(zhuǎn)了幾個城市,上了一些十三不靠的爛節(jié)目,最后那些節(jié)目還都沒播出。他只帶了一個老助理,提著一瓶胖大海泡的茶,沒有專車,在北京要自己打車,去外地就坐火車,和我們一樣從北京站進出。如果見識過比他無名到不知多少倍的演員的排場,你就會訝異李安的好打發(fā)。以他的聰明,已經(jīng)知道被人利用欺騙了,但還是很無奈地配合,連發(fā)飆都不敢。那些節(jié)目的編導(dǎo)都可憐他,說他有一雙小動物般無辜的眼睛,但邊可憐還是邊把生病的他按在那里,無休止地折騰。
看到那個場面,我會很信那本傳記里的自述,他只有在拍電影時是那個小世界里的國王,他的氣場才會嚇哭章子怡。而離開了電影,他是個沒有生活能力且無害的人,沒有一般男人的攻擊性。正因為如此,他比別的導(dǎo)演更純粹,職業(yè)帶來的虛名他也享受,但沒有享受到那么夸張的程度,工作本身產(chǎn)生的快樂對他尤為重要。所以,有時候自由是自己爭取的,不是審片委員會給予的。
胡小成//摘自《新民周刊》,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