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鎮都有自己的詩人。詩人的心愿往往和城鎮的規模成反比——小鎮越小,對外面的世界向往便越大。世界,這是個多么奇妙的詞,一想到有那么多人的生活和自己完全不一樣,這一點就足足令人神往了。
詩人是迷人的,那種與現實格格不入的情懷。我聽人描述過:在潮濕悶熱的閣樓里,他的少年時代,翻開一本來源不詳的繁體字雜志,突然發現還有那么一種表達方式和之前完全不一樣;苦學英語的少年,發現原來有更好玩的文章……他深深地為之著迷,因為,那和自己存身的這個小鎮差別太大了,他應該屬于那個世界。
其實,中國的小城和小鎮在我眼里多么迷人啊。詩意與現實、尷尬與沖動、鄉愿與展望結合得多么好。我有一個朋友,當別人都去歐洲旅游的時候,她毫無興趣,理由是:“經過那么多輪電影電視和書報洗禮,我不用去都知道到了那里會發生些什么,但假如你把我扔到中國的某個縣城,我真的不知道會遇見什么。這才是讓我覺得迷人的事兒。”
但小鎮青年們,也許不這么想。整個新世界他們還沒來得及一一體驗呢。后來,他們離開了小村小鎮,走進了大城市。再后來,他們變成了著名媒體人、網絡精英、意見領袖……他們言必談喬治·奧威爾、米蘭·昆德拉,只上CNN和BBC網站,推崇《紐約客》和《紐約時報》,寫一篇文章不加上點兒外國人名就無法成句——引用美國人和英國名人算什么,起碼也得是俄羅斯和波蘭才證明你有真正的人文關懷與悲天憫人情懷!
這多么像揪著自己的頭發妄圖離開地面。在你討論美國憲政的時候,連我們的村鎮組織結構都不清楚吧。當你自行把農民工、環衛工人都定義為弱勢群體的時候,這是不是也是另一種歧視?詩人生活不能自理通常會被視為必要附加值之一,可你連上街買東西砍價都不會,又怎么能告訴我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我敢相信嗎?海市蜃樓固然美麗,但終歸是虛幻的,那么你為什么覺得這樣的精英姿態有助人生的深刻?
“小鎮青年,心懷世界”是我們用來嘲笑很多浮萍式公眾人物的刻薄詞。我的意思是,你以為越過太平洋就算視野開闊,但這恰恰是你格局小的標注。只有無知者才會求知若渴,只有身處逼仄之地的人才向往遼遠。我理解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中急需補課的迫切心情,但,假如書讀得好,分數拿得高,就以為自己儼然具有教授資格,這種事,又荒謬了。
三三//摘自2011年6月29日嫣牛博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