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從音樂開始

　　“你不要再聽那些歌了！”他皺著眉說，停了停，又加上一句，“你們古代的那些歌真難聽！”
　　我透過后視鏡看著他不耐煩的臉，盡量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這些都是流行了二十年的華語金曲，這首《情人》是杜德偉的，很好聽，想當年我聽這首歌——”
　　他“切”的一聲打斷了我的話，掏出MP3，那用來堵住耳朵的耳塞，如同一對句號，結束了我們短暫的交談。
　　未說完的話堵在胸口，很不舒服，但我也只能像加拿大影片《I killed my mother》中的母親那樣，將兒子帶來的不快嫁禍于飛馳而過的車輛：“鳴什么笛，開車注意點兒。”
　　他閉上眼，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一副生人熟人都勿進的模樣。
　　家有步入青春期的小孩，房間里就多了一個易燃的油桶，得輕拿輕放，得小心對待，否則稍不留神就會引爆一場小沖突。
　　即使這樣，依然磨擦不斷，交手頻繁。對，交手！我和那個小孩的對決，可以用武俠小說的情節來演繹，比如，襄陽城外金輪法王和楊過的那一戰，時而發掌襲擊，回掌相迎，時而劍輪相觸，聲如龍吟，總之沒有消停的時候。雖然最終楊過用黯然銷魂掌結束了爭斗，但我們的爭執，一點兒都不銷魂，只是黯然收尾。
　　對任何事都有分歧，吃穿住行看讀寫聽，尤其是聽。他再不是那個可愛的稚童了，在名片上我的名字后面，歪歪扭扭地涂上“的兒子”字樣，為了表示小小年紀的他也在電視臺的音樂組工作。現在的他，清楚地與我劃出楚河漢界，你愛你的樂，我聽我的歌，互不干涉，也從不交流，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不久前。
　　那天，去看電影，影片開始前播放著一款手機的廣告，背景音樂一起，他便直起身子，顯然，那旋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果然，電影散場后，他來問我：“媽，廣告里播的是什么音樂？”已經有很久沒見到他虛心求教了，我連忙認真作答：“是小紅莓樂隊的《Dreams》，1993年還是1994年的作品？總之距今快二十年了。”
　　他微微驚訝地瞪大眼睛，“那么多年了？為什么這首歌就像這兩年剛流行的一樣？”“可能因為這歌的節奏感好，主唱叫多麗絲的嗓音，真假聲交替很有特點，有個性就不落伍。”
　　他沒插嘴，我知道他聽進去了，于是繼續啰嗦：“他們來自愛爾蘭，又叫‘卡百利樂隊’。”
　　他眼睛頓時亮起來：“我知道卡百利，你的書架上有他們的CD，封面是三個男的，一個女的，那個女人染著紅色的頭發，總是側著臉。”我盯著他興奮的小臉，心里琢磨：原來這小子也不是對我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有了“小紅莓”穿針引線，我們的交談漸漸多起來，有一次他找我來問：“媽，電影《守望者》里面有一首鄉村民謠，很好聽，是這樣的。”他輕輕哼唱起來，我驚訝極了：他小小年紀居然對鄉村民謠感興趣，而且，看了一遍的電影，他居然就能對其中的插曲記得七七八八，還能有滋有味地翻唱？！進而又想到，每次發現他在看碟，我都要上前干涉：“作業寫完了嗎？別總看這些沒用的碟，能有什么長進？”然后，刻意忽視他生氣嘟起的嘴。難道我忘了嗎？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也因為偷偷聽錄音機常常被母親批評，那些偷聽到的音樂，一輩子也忘不了……
　　“媽，那首歌到底是誰唱的？”這簡直比考試還難！為了不讓他失望，我飛快地轉動腦筋：《守望者》商業大片，肯定得選主流的鄉村歌手的歌，聽兒子哼唱，旋律簡單，吐字清晰，感情深沉，“可能是——鮑勃·迪倫？”
　　我連忙將這條線索鍵入搜索，等待結果的過程中，兒子將下巴抵在我的肩頭，自他長大以后，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與我親近了。結果出來，果然是鮑勃·迪倫的作品《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
　　“老媽，沒想到你挺厲害啊！”居然得到兒子的表揚，心里那個美，可比被領導夸無數句都得意，一得意就忘形，我決定再賣弄一下：“這是鮑勃·迪倫里程碑式的作品，他的歌是參加民權和反戰運動的學生的圣歌，他——”
　　“媽媽，”他打斷我，“我喜歡聽歌，就因為它好聽，我不想聽你那些背景知識。”
　　我于是消音，但奇怪的是，心里卻沒有不快的感覺。也許是出于職業習慣，每拿到一首新歌，我都查歌手資料，歌曲背景，準備充分了才聽，聽時也總想能多捕捉一些弦外之音。《功夫熊貓》里阿寶的師傅教它要“靜下心來”，在面對一首歌的時候，我的心似乎很難安靜，不像那個小孩，他聽歌時的表情，凝神，專注，好像神游到另一個世界……
　　自從成功地將老鮑勃引入到兒子的MP3之后，兒子來找我下歌的時候多起來，常常是走進書房，看我伏在電腦前，就問一句：“媽媽你在寫稿嗎？是寫領導要求的還是你自己想寫的？”我故意逗他：“這兩樣有區別嗎？”“有區別，你不是說寫自己想寫的就感覺快樂嗎？如果你感覺快樂就分我一些——給我下一首《火影忍者》第138集的片頭曲吧。”
　　我怎么能拒絕這樣的要求？！不僅找到那首歌，還悄悄下來高梨康治專為《火影忍者》創作的音樂專輯，然后自己點開聽了一遍；嗯，原來兒子喜歡這樣的音樂：熱血，激勵，民族成分，還有一股金屬味兒，好豐富！
　　托爾斯泰說過：“有時，人們相處在一起，雖然互不敵視，但彼此的情緒與情感是格格不入的。突然間，音樂像閃電一樣把所有人聯結在一起，克服過去的隔閡，甚至敵視，人們感覺到團結和友愛。”
　　音樂的閃電就是這樣將我和我的孩子重新聯結在一起，我牽起他的手，一起傾聽著快樂的歌，感覺真幸福。
　　
　　郝婷//摘自《新青年》201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