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新的折扣季到來時,巴黎的各大頂級品牌門店會發現,在門口排隊的本地人已經少得可憐,但是,他們卻不必把商品的價格制訂得比往常更低,因為有中國買家。許多黃皮膚黑頭發的同胞游走在一排排中文標簽間,像買白菜那樣購買奢侈品。
歷史上,奢侈品消費冠軍的頭銜先后被歐洲、美國和日本摘得。多家調查機構預測,中國即將成為最大奢侈品市場,這將是發展中國家首次獲得這一“殊榮”。成為奢侈品消費的世界冠軍,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法國民主的信標
法國人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開始品味奢華的生活方式了。18世紀,由于地理大發現和殖民主義,全世界大量商品被帶入西方社會,享樂主義開始在法國加速蔓延。
這場盛宴在路易十四時期到達了頂峰。據威尼斯駐法大使的記載,那時凡爾賽宮的大走廊里點著幾千支蠟燭,照得比白天還亮,“簡直像是在魔法的王國里”。路易十四擁有一件衣服,裝飾著價值1400萬法郎的金剛石。
在貴族階層的感召下,暴發戶們紛紛在馬車、衣服、鏡子、壁爐架等物上學習宮廷的樣式。一位金融家家中藏有600多個金銀盤子。底層社會的百姓也會通過舊衣店購買一些貴族的二手貨,滿足虛榮心理。
在階層地位和貧富差距懸殊的社會,奢侈的流行更像是一場對全社會的綁架。兩年后,巴黎的制高點巴士底獄燃起熊熊大火,法國大革命爆發。
革命讓能工巧匠們放下身段,開始為更多的普通人服務。貴族糜爛的生活不再是人們的榜樣,審慎和委婉才是真正的高雅。
奢侈品消費群體由王公貴族向中產階級沉降,許多如今流行的頂級品牌就在此時誕生了。路易·威登就是一名在奢侈品上升潮流中的佼佼者。
1854年,路易·威登在香榭麗舍大街開設了一家皮箱店,并用自己的名字作為品牌。路易·威登的設計側重于為人們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很快,他專門為旅行者設計的平蓋旅行箱一炮而紅,成為開創一個時代的經典。
解決實際問題,這是路易·威登最初流行的原因。
在法國,隨著路易·威登等品牌的興起,波旁王朝的奢靡之風漸漸消弭,并演化為巴爾扎克所說的“簡潔的奢侈”。
1885年,路易·威登在倫敦開設了它的首家海外分店,對于歐洲世界的很多人來說,理性奢侈的時代是和民主一同到來的。
對奢侈品的態度也在發生著改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上流社會的女性一度需要穿著扎束腹的精致衣服,來彰顯她們的身份地位。但很快,這種傳統也開始被新的風尚所取代。從20年代開始,可可·香奈兒以崇尚自由隨意搭配的風格,成為現代女性衣著的革命先鋒。歐洲人開始更看重什么“更適合我”,而不是什么“更能顯示我的身份”。
美國財富的升華
就在歐洲人從癲狂回歸了理性時,美國人開始享受金元帝國的美夢。
到1900年,美國百萬級別富豪達到4500個,而100年前,這個數字僅為10。到一戰爆發后,美國已經成為了世界上的頭號經濟強國。
當時,人們最熟悉的大富翁是鐵路巨頭范德比爾特的后裔,他們在曼哈頓的兩條大街之間興建了8棟豪華大廈,在各地蓋了10個度假村,而他們的巴爾的摩莊園至今為止都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私人別墅。
不過很快,“炫耀”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普通美國人腰包迅速殷實,消費習慣開始轉變,從購買生活必需品轉向奢侈品。
一批中產階級的品質生活,是從擁有第一部汽車開始的。當時在26個住房條件一般的工薪家庭中,有21家擁有自己的私人汽車。除此之外,一些人還通過抵押貸款,購買冰箱、快艇。
盡管這場盛宴在隨后的經濟大蕭條中遭到了打擊,但隨著二戰之后穩定時局的到來,享樂主義的情緒兜兜轉轉,又重回美利堅大陸。家庭主婦們終于有時間打點自己的形象了,迪奧和香奈兒引領了化妝品的時尚,查爾斯·卓丹高跟鞋令她們滿眼放光。
當然,這一切,都是以中產階級的壯大為基礎的。
美國人最近的一次消費熱發生于20年前。在克林頓主政時期,美國人發現,華爾街的每一次分紅,都能引發一次奢侈品消費高潮,到1998年年中,道·瓊斯工業股票指數是20年前的9倍,越來越多的家庭能拿出5萬美元,買一輛寶馬5系轎車。
誰讓美國人太有錢了呢!
日本品位的需求
財大氣粗的美國人也許不會想到,當他們在20世紀后50年引領全球經濟時,他們在奢侈品消費上卻逐漸被日本人甩在了身后。
直到經濟危機爆發前的2006年,日本的奢侈品消費竟然一度占到全球的47%。當年那個窮小子路易·威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欣喜若狂——據估算,如今的日本人總共擁有超過2500萬件他的產品,這個人口不到1.3億的小國,簡直成為了世界奢侈品的圣地。
這一潮流需要追溯到30年前。戰后,日本人最早從廢墟中崛起,1980年代后期,在泡沫經濟的繁榮下,日本人的平均收入超過了美國。
如同20年代的美國人一般,那時的日本人沉浸在一股幸福的優越感中。一位曾在日本生活的中國人寫道,某中國留學生到快餐店打工,對制作三明治時把面包的周邊全部切掉扔進垃圾箱極為看不過,可他的惋惜被日本同事嘲笑為“因為你們中國貧窮”。
生活質量的提高,意味著對商品的要求更加苛刻,對細節瘋狂迷戀的大和民族尤其如此。從1970年代末開始,日本人在歐洲的頂級品牌門店中瘋狂掃蕩,和今天的中國人別無二致。發展到后來,日本人對品牌產生了一種近乎病態的迷戀,這種迷戀直到泡沫經濟破滅也沒有消散。
本質上說,日本的奢侈品風潮與美國一樣,都是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對更高的生活品質的追求。這種全民追逐奢侈的行為,只是為了不脫離群體,而并非為了高人一等。
據日本學者高橋千枝子的介紹,即使在奢侈品大行其道的時代,日本至今存有自古以來的風氣,即“不在別人面前提‘錢’字”,不炫耀自己的財富。她寫道,有時,一個低調穩健的創業者去世了,其子女繳納上百億日元的遺產稅,人們才會大吃一驚:“他的錢真多……”
中國未富先奢
崇拜名牌的心理,世人皆有,中國略勝一籌。這種面子文化,近年發達到瘋狂地步。名牌,對于如今的中國人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象征。當你挎著價值1萬的包,就意味著你是中產、貴族、成功人士……走進哪個場合人們都刮目相看,噓寒問暖,不敢小看。微博上,“郭美美”們在曬著自己的名包,以奢侈品來獲得存在感和被崇拜感。
與美國、日本等國不同的是,當下中國奢侈品消費如此火爆,貢獻恐怕并非來自于中產階層,而源自當下嚴重的貧富分化。中國人迫切需要通過奢侈品消費尋找一種身份認同,很多人都是一夜暴富,“錢來得太容易,花得也就快”。
從他國歷史上看,理性的奢侈品消費,往往離不開社會平等和共同富裕,而這二者偏巧是目前中國一定程度上缺少的。相比之下,經濟狀況和中國相似的印度,雖然也出現了對奢侈品的訴求,但由于高端零售網絡尚未完善,并未出現這樣的瘋狂。中國面臨的局面是“未富先奢”。
中國的消費者往往只求最貴,而不做研究,這與真正懂得奢侈品的日本人有著天壤之別。
這樣的奢侈品消費冠軍,已經談不上是一種榮耀,而是有些變味。
有這樣一個例子,某客人要求退貨的一雙鞋經鑒定是使用不當造成的,不符合退貨要求。得知要求被拒絕后,這位客人滿口粗話并威脅經理,事后,經理說:“中國的第一代富人聚斂財富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所以他們會以為這樣的做法在哪兒都行得通。”
不管怎樣,一大批中國人已經懷揣荷包,走向了世界各大時尚中心。或許,他們此時正在巴黎的奢侈品門店中指點江山,激情飛揚。而在距巴黎一個半小時車程的村莊里,一位老太太依舊會安靜地坐在那里,如同半個世紀前那樣,為香奈兒手工制作一條織帶。
他們離得很近,又恍如隔世。
劉航//摘自《中國周刊》2011年第10期,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