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歌唱

　　“咕咕咕”，窗外不知何時落下一羽白鴿，悠閑地踱步于對面集市的樓頂。陽光灑在它潔白的羽毛上，宛如平靜的海面泛起點點銀光。豌豆一般的黑眼珠閃著透明的純真，似乎一不小心，整個人都會掉進這眼汪汪碧水。
　　樓下一陣尖銳的吵鬧聲轉移了我的視線。兩個婦女又在為雞毛蒜皮的瑣事大動干戈，這樣的故事在這個不大的集市里每天都在上演。序幕常常無足輕重，待到眾人圍觀時，交戰雙方均已一手憤憤地叉腰，另一只手無限仇恨地戳向對方了。彼此恨不能一張口吐出的不是粗言惡語，而直接就是團憤怒的火焰，誓將對方烤焦、燒熟方才解恨。矛盾每每愈演愈烈，有時直到兩人扭打在一起互送皮肉之苦，才得以在眾人無限的“惋惜”中平息爭端。
　　“咕咕”，白鴿也在冷笑？嗨，真是場毫無意義的愚蠢的戰爭！它抖抖翅膀，搖搖腦袋，一副洞穿俗塵的超然神態。
　　不經意間一瞥，那個中年男人又在熱情招攬生意了。黝黑的皮膚襯著菊花色的牙齒，蓬亂的發型配著彎挺自如的脊梁。機靈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東溜西轉，快速搜索著自己合意的主顧。最后，他溫情的目光落在一位面相和善的行人身上。中年男子硬朗的面部線條立刻柔和，上下翻飛的嘴唇仿佛要把對方吸進自己甜蜜的陷阱。那位忠厚行人的猶豫目光被小攤主人洪水奔涌般的廣告氣勢徹底牽住，接著便是雙方一番質量與價格的智慧博弈。一方使出勸購的殺手锏，一方使出砍價的奪魂刀，空氣中磕絆著火花四射的唇槍舌劍，大戰二百回合后終于落錘成交。
　　驀然回首，驚覺這幕人生的戲劇在你我的舞臺何止上演了千百遍：每每與別人對話，總是中間先擺扇鍍膜的窗——自己能看見別人卻不想讓別人看見。于是眼背叛了心，口又背叛了眼。
　　不禁感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頭，社會成了最好的發酵缸，時間成了最好的催化劑。語言在社會的染缸里被時間揉搓成各異的形狀——變得尖刻，變得惡毒，變得拘謹，變得圓滑，變得外實內虛，變得外甜內苦，變得外柔內剛，變得外善內險……當對方歷練出的人情世故足以風干、磨礪掉你語言的外層，就只剩下干癟、酸苦的內核供自己回味悠長了。這種逼仄的語言環境，使得多數人愿意或不愿意，最后都改變了自己童年最真善的話語方式，于是一齊在或粗鄙或精明的語言之路上你追我趕，唯恐成為弱勢。嗚呼！
　　“咕咕咕”，白鴿依舊搖著腦袋，用干凈的眼神俯瞰人類，仿佛在說：“羨慕我吧，能簡單地生活，自由地歌唱。”突然，它張開雙翼，飛向高遠的藍天，在我的視野里漸行漸遠……耳邊回蕩著那“咕咕”的鳴聲，仿佛是天使的歌唱，久久地在喧囂的大地上飄零，既無處安放，又懸而不絕！
　　明師點評：淡化情節，精于描寫，于是兩道司空見慣的街頭“風景”在文中變得意蘊豐富、況味獨具：尖酸的謾罵，甜蜜的陷阱，無不折射出成人世界普遍存在的或粗鄙或圓滑的話語危機。這個沉重到沉悶的命題，被一只唯美的白鴿輕輕銜起。白鴿不僅提供了一個關照世相的獨特視角，更成為了一個關于真善、純潔的靈巧隱喻。雖然小作者在人、鳥的意象契合上略顯生硬，但斧痕之外亦露匠心，對一個初中生而言已算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