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燭,原名王軍,1967年生于南京,1979年進入南京梅園中學,1985年保送武漢大學,1989年分配到北京,現任中國文聯出版社編輯室主任。出版詩集《南方音樂》《你是一張舊照片》,長篇小說《兩棲人》,散文集《我的靈魂穿著草鞋》《北京沒有風花雪月》等數十部。其中《中國美味禮贊》《千年一夢紫禁城》《北京A to z》等分別在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出版了日文版、韓文版、英文版及繁體字版。
洪燭近幾年有意將自己的寫作視角放大,用知識分子的良知和眼光去拷問歷史和生命,去追索生命的目的和價值。這對洪燭來說是一個可貴的也是一個必然的轉身。我們期待他與胸懷一起打開的還有寫作的劍鞘,放棄在修辭和形容詞里的挑來揀去,而把自己詩歌的劍法操練得簡單直接,再簡單再直接,并步步緊逼直至一劍封喉。——李犁
瘦西湖
減肥的西湖,瘦瘦的西湖
不在杭州,在揚州
春天,我很容易鬧一些誤會
以為杭州變樣了,以為
西湖生病了……抑或把自己
當成了另一個人
幸好月亮也開始節食
努力保持少女的體型。今天晚上
它比紙還薄,剪貼在旅社的窗口
瘦西湖并不孤獨
而詩人同樣沒有發福的跡象
詩人只能體會到
衣帶漸寬的感覺
在二十四橋的這一端,我系緊鞋帶
仿佛為了更好地拴住自己
是的,風太大了
是的,我有點神情恍惚
揚州,我又來了
我比瘦西湖還要瘦
夢的彌補
樹木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
想挽回也來不及
不,不是玻璃做的杯子,是一朵花
當然也可以說,是花做的杯子
一朵花身不由己地從空中落地
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音
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我卻以為
這是一場災難,驚動了全世界
斟滿蜜汁的高腳杯,有最天然的花紋
是蝴蝶與蜂的餐具(杯沿留有口紅)
它墜落了,因為樹木的粗心大意
也可能因為我的到來,或風的離去
今天晚上,有一只蝴蝶會傷心
有一只蜜蜂會饑渴
有一個人(譬如說我),會在夢中
將其修復,并且悄悄地放回原處
魚
魚的身體其實比水還要柔軟
游動時甚至激不起一點浪花。它一扭身
我幾乎擔心,它會被水溶化了
了無痕跡
魚仿佛是水做成的,是水的一部分
水中的水,構成其肉體、鱗片乃至鰓
它有著雜技演員一樣靈活的腰
可以做出任何高難動作
看見一座有魚活動的池塘,我會贊嘆
這里的水真好,長著軟骨頭
相反,如果魚消失了,水也會變得僵硬
水也會死。它代替魚再死一次
波浪
哪里有波浪 我看見的只是
一把鋒利的刀子所削下的
一層又一層果皮
這該是多么大的蘋果呀
緩慢地轉動著
我看不見那個削蘋果的人,只看見
果皮順著他的手腕
像藤蔓一樣垂落,繞了一圈又一圈
我看不見大海的傷口,更看不見
被重重包裹的果核
哪里有繃帶 哪里有血哪里有手術刀
削了一千年,這只大蘋果
既是殘缺的,也是完整的
哪里有水手 哪里有船哪里有垃圾箱
它們剛剛出現
就消失了。波浪卻可以重復生長
淚水不是水
淚水不是水
雨水、井水、泉水、河水以及
穿越了整個城市的自來水
皆可以飲用
然而淚水不可以
所以淚水不是水
它更接近于火、酒精、汽油甚至毒藥
雖然沒有誰被自己的眼淚淹死
可淚水流盡
心會死的
淚水不是水
不能用來澆花、洗衣、泡茶、養魚
魚若游在淚水里
會被淹死的
林黛玉除外,詩人除外
林黛玉和詩人,可以在淚水中
用腮呼吸——深呼吸
比魚還要自由
詩人屬于另一種魚
淚水屬于另一種水
如果不流淚
詩人會渴死
你能否成為大詩人
與內心的降雨量有關系
沙漠是不會寫詩的
詩是另一種植物,另一種水生植物
需要淚水灌溉
重復
一滴雨在窗外下著
下來下去,都是同一滴雨
抑或同一滴雨的反光
一個人在街上走著
走來走去,都是同一個人抑或他的親戚
世界真小!一朵花開了又謝、謝了再開
就可以組成一座花園
一枚硬幣就可以使我
成為富翁。只要我有耐心
哪來的陌生人?哪來的上帝?
一切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不過了
一個人,一生,翻來覆去做著的
其實是同一個夢。只不過
每做完一遍,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