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喜簿

　　五叔是清水村的老“秀才”，寫得一手好字，村里不管哪家辦喜事，都請他做賬房先生寫喜簿。
　　這天是村支書王小得給兒子過十歲生日，來喝酒送禮的人一定不會少，五叔早早就在后房擺好了桌子。十點鐘不到，王小得的小舅子楊力寶就哼著小曲走進了后房。五叔有點詫異：“小舅舅，你哥還沒來，你就想開喜簿啊？”楊力寶好像沒有聽見五叔的話，只管從兜里掏出一把百元大鈔，點了點，往五叔桌前一拍，說：“外甥過十歲生日是大喜事，我這個做舅舅的就得多出點血。”
　　五叔接過錢，一五一十數了一遍，乖乖，整整五十張。這小子出手這么大方，看來這幾年在外邊做生意賺了不少。看著楊力寶得意洋洋的神情，五叔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愁云。五叔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楊力寶走后不久，他哥哥楊力成就來了。
　　楊力成平時舍不得浪費一分錢。他站在桌子前，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從內衣口袋里把錢掏出來，隨后蘸著口水一張一張地數，橫豎點了兩三遍，才小心翼翼地把錢放在桌子上。可就在五叔拿起錢準備寫名字時，楊力成卻突然喊了聲：“慢點。”只見他兩眼盯著喜簿，像觸了電似的，一把搶過喜簿，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尷尬地收起了桌上的錢，沖五叔笑了笑說：“錢不夠，我待會兒再來。”就在他轉身離去時，五叔聽見他在輕聲嘀咕：不是說好兩千的，怎么又變成五千了？
　　看著楊力成的后背，五叔心里挺難受的。楊力成家里很困難，前幾年他老婆中風，常年臥床不起，去年女兒又考上了大學，現在全家都靠他一個人種種地打打小工，這五千塊幾乎是他半年的收入啊！可俗話說“人情大如債”，只怪他弟弟楊力寶太不為人著想了！在農村辦喜事送禮都是大舅舅開喜簿，隨后大家才跟著送。因為大舅舅輩分最大，所以禮金也該最多，如果比不過人家，那就太沒面子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中午，賓客們陸陸續續入席了，五叔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楊力成。到了下午，大伙都圍在后房的小屋里等著送禮，可大舅舅還是沒有過來。好在小舅舅已經開了喜簿，所以大伙就不用等了，要不然真的要出洋相了。
　　到了晚飯又要開席的點兒了，就在大伙催促五叔收攤入席時，楊力成終于急匆匆走進了后房。一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五叔便知道他是去借錢了。
　　這是最后一筆禮金，寫好后，五叔就把包里的錢點好，然后提著包到屋后方便了一下，心想忙活了一天終于可以收攤了。誰知，等他回到后屋，桌上的喜簿不翼而飛了。
　　這喜簿一不能吃二不能穿，誰吃飽飯沒事偷這玩意呢？王小得翻來覆去琢磨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第二天吃過早飯，王小得似乎想起了什么，問他老婆楊二白：“昨天我看見周老板和吳老板也來喝酒了。我記得這兩個人我沒請過，他們怎么……”
　　楊二白見老公的眼神不對勁，就故作生氣地說：“你看我干啥，他們怎么來我哪知道，反正不是我叫的。”
　　王小得知道老婆是個見錢眼開的人，他越想越不對勁。最近，這二人一直纏著他，想要低價收購村北邊的那塊荒地，可自己始終沒有松口，莫非他們是……想到這兒，王小得驚出一身冷汗。
　　王小得擔心地對老婆說：“喜簿一定是這二人拿的，他們是想抓住我的把柄好威脅我。如果昨天真的收了不該收的錢，那可就完了！”
　　一聽這話，楊二白的臉頓時白了，她憋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了實情。原來這二人是他弟弟楊力寶帶來的，他二人悄悄塞給楊二白四萬塊錢，當時楊二白高興得昏了頭，想都沒想就讓五叔寫在了喜簿上。現在想想確實不像好事情，哪有喝喜酒送這么大禮的？
　　幸虧發現得早，王小得急忙開著車，把四萬塊錢還給了周老板和吳老板。心想：這下你們就是拿著喜簿又能掀起多少風浪？
　　楊二白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見到嘴的鴨子又飛了，真是心疼死了。想想喜簿丟了，變成了一本糊涂賬，以后別人家辦喜事，叫她怎么送？送少了人家要說，送多了自己又吃虧。琢磨了半天，她決定打電話一家家問，反正請多少人家她是清清楚楚的。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終于把賬都一一弄清楚了，可仔細一對，和五叔交上來的錢整整差了五千塊。
　　五叔的為人在清水村是有口皆碑的，王小得說啥也不信：“你別瞎吵吵，五叔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是你弄錯了。”
　　楊二白根本不買賬，一想起那四萬塊錢她氣就不打一處來，沖王小得嚷嚷道：“以前，我也知道五叔不是那種人，可自打去年他從城里把他那個傻妹妹接到家里，情況就變了。這一年來，光給他那個傻妹妹看病大概就花了上萬塊錢，聽說五叔在外邊還借了好幾千。你知道，這人一窮啊，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要不我們的喜簿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就丟了呢？”見王小得還是半信半疑，楊二白干脆一個電話打到了五叔家，不到半袋煙的工夫五叔就急匆匆趕來了。
　　五叔一進門就看出苗頭不對，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緊張起來，沒等楊二白發問，他就皺著眉頭承認錢是自己拿的。五叔說他給妹妹看病借了不少錢，昨天晚上見包里有這么多錢，屋里又沒其他人，所以他就……
　　現在錢已經拿去還了債，喜簿也被他撕毀了。說到這兒，五叔紅著臉鄭重其事地補充道：“這錢就算是我向你們借的，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還給你們的。”
　　雖然這些話是從五叔嘴里說出來的，但王小得心里明白，其中肯定另有隱情。他見老婆沖五叔張了張嘴想說話，便趕緊搶在前邊開口說：“五叔，這錢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我家也不缺那點錢。”被他這么一說，楊二白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朝王小得直翻白眼。
　　不過，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三天后，楊力成突然找上門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錢，對楊二白說：“這錢還給你們，你們不要再問五叔要了。”這話把楊二白和王小得給弄懵了，二人驚訝地看著楊力成問：“這究竟是咋回事？”
　　楊力成說，那天，本來他跟力寶說好送兩千的，可沒想到力寶半路上變卦了，一下就送了五千。自己的錢不夠，只好回去借，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湊齊了五千塊錢。當時，他的難處全被五叔看在眼里，后來喜簿突然丟了，五叔就把他拉到小屋里，將五千塊錢退給了他。五叔告訴力成，反正喜簿丟失了，這賬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這錢先拿回去還給人家，等以后有了再補給二白也不遲。說到這兒，楊力成拍拍自己的心口說：“幸虧那錢我一直留著沒動，我再窮也不能讓五叔替我背這黑鍋呀……”
　　聽到這兒，王小得想起了一件事，問楊力成：“照你這么說，那喜簿也不是五叔拿的？”
　　楊力成說：“當然不是。那天我和五叔一起到后邊撒尿，走的時候喜簿還在桌上的，等回來時就不見了，你說怎么可能是五叔拿的？”
　　事情又變得復雜起來。五叔沒拿，喜簿到底是誰拿的呢？這段時間，王小得就像破案似的，一有空就琢磨喜簿的事兒，可一晃幾個月過去了，竟然連一點頭緒也沒理出來。就在他快要失去信心的當口，忽然又聽到了一件讓他吃驚的事情。
　　那天，他去鎮里開會，有人告訴他：三河村的黃書記，收受了周老板和吳老板的四萬元賄賂，將村里的土地低價出售給他們，結果事情暴露，現在當事人被派出所抓起來了。還有，他那個小舅子楊力寶，聽說是中間人，也拿了不少好處費，這次要是不把錢退出來，恐怕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王小得激動不已，想想真要好好感謝那位“幕后英雄”，要不是喜簿突然失蹤，這次出事的恐怕就是自己了。他想一進家門就把事情告訴老婆，讓她記住這個教訓，以后不要隨便收人家的東西。他剛走到房門口，就聽見楊二白正和她弟弟楊力寶說話呢。
　　楊二白說：“你還好意思開口向我借錢。這么大個人，交朋友也不睜開眼睛看看，還把那些卑鄙的小人帶到我家里來，差點兒害你姐夫去蹲監獄。”
　　見姐姐說得這么難聽，楊力寶也來氣了：“姐姐，話可不能這么說，我把周老板和吳老板帶到你家喝喜酒，都是經過你同意的。你不僅想從他們那兒得到更多的好處，還勸我帶帶頭，多送點禮金，要不然我和大哥商量好送兩千的，咋會一下送五千呢？想不到當初你收錢時瞇縫著眼笑，現在我有困難了，你連借點錢救救急都不肯，你真是太小氣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王小得不想再聽下去了，心想要不是突發了喜簿事件，家里藏著這么個寶貝，他遲早也會出事的。一想起喜簿，王小得又犯起了愁，這到底是誰干的呢？
　　王小得從家里出來，想再去找五叔合計合計，可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五叔家門口圍了不少人。
　　出什么事了？王小得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了五叔家。剛進門，就看見五叔的傻妹妹蜷縮在墻角發抖，五叔氣得臉色鐵青，一個勁地唉聲嘆氣。經過細問，王小得才弄明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五叔家一個遠房親戚辦喜事，請五叔去寫喜簿。見家里沒其他人，五叔就帶著傻妹妹一起去喝喜酒，不料，就在快要開晚飯的時候，趁五叔到屋外去方便，傻妹妹竟然偷偷地把放在桌子上的喜簿塞進內衣里。這一切正好被主人看見了，說五叔想渾水摸魚，把五叔氣得飯也沒吃就拖著傻妹妹回來了……
　　“王書記，我也是剛剛知道，你家的喜簿也是我妹妹藏起來的。”這時，五叔掀開被褥，拿出了那本紅紅的喜簿來。原來，五叔以前的妹夫是水利局副局長，為了斂財，他經常找機會給家人辦喜事，那些想從他手里找點活干的工程老板，就大把大把送禮金。后來他出事時，藏在家里那一疊厚厚的喜簿便成了罪證。這件事對五叔的妹妹打擊很大，現在她只要看見人家辦喜事，就會偷偷地把喜簿藏起來……
　　此刻，看著這本失而復得的喜簿，王小得感慨萬千。他慢慢走上前去，緊緊握住五叔的雙手，久久沒有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