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憶筆

　　深涼的冬夜。從夢中醒來。睡不著。
　　回溯往事，光陰起伏蕩漾，泛起水花——二十三年如一夢。
　　大片油菜花，是純正的菜花黃，是春天，雨后的田野。田野里蒸騰起水氣。水氣里山色黛青，蔥綠竹草林木。林木樹皮上大片青苔，被霧氣肥沃的春水綠……落進煙雨迷離的江南春山……
　　那些傍晚，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老木椅上，暮色深了，屋里的燈暗著，小小的人兒，那樣空茫地等待。
　　鄰家三樓，長而深的房間，黃昏的光，光線悠然擺動著，夢寐般的安定……
　　長木椅，門前的蠶豆苗地，“大師傅”自制的木頭乒乓球拍，暮色里清癯的淡影……
　　如今，你們可安在否?
　　屈指已十三年矣。
　　黃路燈，深秋夜里的梧桐葉，單車，緩步在那個小城的秋天……
　　淡的沐浴露的氣息……
　　靜靜籠罩著。那些無處安放的年少的惆悵……
　　忘不了。那氣息，會帶來回憶春潮涌動。
　　少年故事，無聲無息上演，輕輕覆蓋。
　　淡寫光陰，或者素履無跡。
　　凌晨憶回，門外秋雨飄搖落地。
　　
　　浪游記快
　　
　　凌晨，吹著冷風吃砂鍋。十二點半，夜，黃岡。
　　旅館外，南方的冬。廣漠的小城燈光。夜氣清曠。
　　和朋友各點了臘鴨粉絲，排骨蓮藕片。風里。流汁的杏黃荷包蛋，臘鴨塊，粉粉的湖北蓮藕，魚圓片。
　　熱湯氣吸進黑寒夜氣。
　　哈，來，來，想再來一碗。
　　不亦快哉!人生得意。
　　冬夜，陌生城市的凌晨砂鍋。
　　哈哈，其湯若何，為歡幾何。
　　十一點，夜。
　　出租車前座。一百二十碼。筆直高速。風涌來。飛駛田野與村莊，奔跑在無邊的黑與黑中。
　　那種黑，宛若世界盡頭。異常興奮，想開窗大聲呼喊。手機放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放《foreveryoung》，想大聲歌唱，想張開雙臂擁抱黑暗。
　　哈，自由像冬夜的風一樣——
　　高速兩旁。有干凈樹枝拱成道路天空。
　　葉落盡。
　　我所熟悉的冬的干枝，我所沒有見過的城市街景。
　　古老時光多么接近。
　　呀，來，來，來奔走——我們多么急切的年輕。
　　
　　春深深幾許
　　
　　來，親愛的，我們去賞花吧。
　　去拍下日光下辛夷的殷紅花枝。
　　去馬鞍池公園，去景山，去聞聞風中初葉的芽香；去踏青，去華蓋山，去雨后的日光地里，去看看樹皮上苔蘚的水綠欲滴。
　　去春的深處去。
　　深夜沐浴，去買青綠的冬棗吃。晨起喝開水，去公園里晨跑。
　　有些時候，你會希望自己變得清亮明凈。
　　通過梳洗身體，食物，以及漫步與自省。
　　晨起，去繡山公園賞花。云銷雨霽。
　　雨后去看望它們。雀梅，蘭，五針松，茉莉，羅漢木，米蘭……
　　這些沉默而美好的生靈。春雨后，樹皮黑濕似有生命要破土，點開新芽。陰濕的清晨，嫩葉泡在雨水巾，在粗黑樹干的映襯下，綠而透明，深紋的葉脈，綠玉般的葉柄，葉汁似在流動——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
　　可以長久凝視一個葉芽，一連一兩小時。
　　它們生長出一個春天。
　　愛植物，愛園藝。
　　去馬鞍池公園的冶園看山水盆景，青苔爬滿，生出成片的孢子，連綿如森林。蟠曲五針松，古柏，青翠欲滴黃楊木，它們或直或畸，或橫斜汪水，或云石旁出……
　　好的園藝師，首先該是一個文化大師，虛實相生，陰陽相成。
　　盆景園里，沐浴季節，亦是感受文化。
　　呵，在長椅上。中山公園。
　　下午四點陽光，呵，你可知道，一年的這個時候，日光是如水的。
　　日光。它靜靜淌過正在發芽的高大水杉木枝，落到長椅上，停在你額頭和脖子里，然后鋪到瓷磚地上。
　　光陰靜寂，似謙然君子。
　　風吹過身體。旁邊池面上，游船孩童。日光落大地。樹在發芽……
　　是春天。
　　呵，來，來，讓我們穿上白球鞋，去細雨里，去日光下，去景山看綠，去九山湖聽雨，去繡山公園聞玉蘭花香……
　　去春深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