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水線上生存(組詩)

　　零件
　　
　　機臺上跳動的那截小手指
　　是他襲擊生存的子彈
　　被體制的防彈背心夾出來
　　在黑鐵上跳躍
　　那一灘農民的血從鮮艷到黯淡
　　僅僅只挨過幾秒鐘的時間
　　
　　他有著一張機器的臉
　　頑固冰冷灰暗
　　內心的表情被防銹油緊鎖
　　就這樣一張緊挨著一張
　　這一排二十一世紀初農民的臉
　　有著鐵的倔強
　　
　　有時候他們會被拆卸下來
　　這一堆工業的器官
　　被堆在廠區廢棄的一角
　　如城郊結合部　暗夜中偷偷聚集
　　擠在一處的親戚
　　
　　鈕扣心
　　
　　鋼鐵的模具大口大口地啃噬塑料
　　它的腸胃機械　胃口木訥
　　一粒一粒拉出的鈕扣
　　有些發燙
　　
　　他捂著肚子掐滅肌腸的轆轆聲
　　廠區因此很靜因此很鋼鐵
　　從對比中　一個農民從農業中逃離
　　擠在工業的夾縫中找不到糧食
　　
　　那一粒一粒的鈕扣被他想象成錢幣
　　但又被一排鐵錐
　　扎開幾個小孔
　　
　　鈕扣心是空的那些漏下的塑料沫
　　他被命令從機臺下一粒粒拾起
　　遠遠望過去他又回到農民身份
　　好像收割后揀拾麥粒的農夫
　　
　　停電
　　
　　一剎那全黑下來只一剎那
　　機器程序卡在流水線上的胚胎
　　喘息汗水小差和憧憬全黑下來
　　
　　生產沒了意義　生存沒了意義
　　鋼鐵和塑料　肉體和骨頭
　　遇到停電　都在一瞬間死亡掉
　　
　　但卻害怕求生　如果電來了
　　瞬間照亮一切　如果還沒及時調整好表情
　　就會像一顆被機器拋棄的螺釘
　　剩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個呆子
　　
　　那樣便永遠停電了　永遠
　　關閉了內心的光明
　　
　　玩具鴨
　　
　　沒有玩過玩具的人
　　被安排生產玩具
　　
　　還沒有生育的人　沒有童心
　　他把這些玩具弄得冰涼
　　從流水線生產玩具的人
　　看見流水線外的一個個孩子
　　順藤摸瓜　她拉了拉男工友的手
　　
　　如果一只玩具可以陪伴一截童年
　　她僅用一天時間　就可以過完一生
　　并給子孫留下遺產
　　
　　突然擰著一只玩具發神
　　唉　多想從眾多女工友們中間
　　擰出一具玩具鴨　讓他長大
　　做她的男朋友
　　
　　打盹
　　
　　梗在黑色的機臺邊
　　他僵直的身軀
　　仿佛流水線上　一塊突兀的礁石
　　
　　且隱隱傳出一陣潮汐般的鼻息
　　他的呼吸快要被機器的聲音堵上了
　　他甚至敢于說一句夢話
　　在黑色的棚戶里　亮出一朵浪花
　　
　　這顆不合時宜的釘子
　　卡在程序上　使整個廠區
　　頃刻停下來　關閉了它嚴厲的噪音
　　就讓他再睡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