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經濟學

　　亞丁灣博薩索港如往日般喧囂，在陽光的映襯下，碼頭工人和漁民們的繁忙身影格外顯眼。一排破舊不堪的灰色小船安靜地停放在岸邊，與港口的繁忙景象格格不入，甲板上凌亂地擺放著銹跡斑斑的炮彈和老舊床墊。這些骯臟破舊的小船實則是索馬里海盜手中的利器。在日漸猖狂的海上犯罪中，它們在海盜劫持客船、私人游艇甚至是大型油輪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沿著海岸向西行駛，便能看見一座陳舊的監獄，里面關押著400名犯人，其中一半多都是海盜。邦特蘭地區主席阿布迪拉赫曼·穆罕默德·法羅里對待海上劫匪舉措強硬，這座監獄即是很好的一個證明。在200多名被關押其間的海盜中，他們一般聲稱自己不過是一群窮漁民，為了抵御外國侵入者的掠奪，不得不拿起手中的武器，保衛自己的海域。在這群人眼中，那些外國侵略者才是真正的海盜。
　　這種說法充滿了江湖俠士般的浪漫情懷，但很可惜它并不符合真正的事實。據聯合國駐索馬里檢查小組的統計，索馬里幫派所進行的對外襲擊中，只有6.5%是針對捕魚船只的。根據國際海事局的調查，在去年支付給索馬里海盜的救贖款中，共有1.5億至3億美元用于贖回散貨船、貨柜船及其他貨船的船員。有些海盜確實會將這些贖金分散給自己的朋友，但是大多都被浪費在昂貴豪車以及夜夜笙歌之中。
　　
　　“生意”日漸興隆
　　海盜行為隸屬犯罪，但也是一門低投入高產出的生意。根據聯合國毒品與犯罪辦公室的報告，在全世界20個國家里，一共有1011名海盜處于受審或服刑階段。但是即便在強硬軍事打擊和嚴厲刑事判罰之下，海上劫掠行為仍然在全球范圍內快速蔓延開來。根據國際海事局的研究，僅在2011年一季度，索馬里海域就出現了97次海盜襲擊，比上年同期增長了177%。同時，在該海域共有48艘船只上的480多名船員被劫持為人質，等待外界救援。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隨著贖金數額的逐步增大，海上劫掠這門生意也日漸興隆起來。據媒體報道，國際獨立油輪船東協會曾于4月7日向索馬里海盜支付了1350萬美元，用以贖回名為“艾琳”的超級油輪，此船上裝載有180萬桶科威特原油，價值2億美元。對于船內的原油，海盜們毫無興趣。他們利用“艾琳”的體形優勢，將其用作“戰艦”，投入到海上劫掠行動中。
　　為了保證獲得足額的贖金，海盜們將“艾琳”號上的25名船員扣為人質，扣押期長達58天。據“索馬里報告”通訊社海事編輯安德魯·曼谷拉的數字，作為一項低投入、高產出的買賣，海盜們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僅僅“投資”了5萬美元，便獲得了高達269倍的收入。對于大型海上運輸公司來說，在每年價值萬億的運輸生意中，受到海盜影響的比例大概在70億到120億美元左右。
　　位于也門和索馬里之間的亞丁灣，是船只快捷往來地中海及印度洋的必經之地，同時也是波斯灣石油輸往歐洲和北美洲的重要水路。每年往來于此的2.3萬艘船只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油輪，它們裝載的原油占世界的40%。哈特是一間位于倫敦的安保公司，他們的研究表明，如果運營一艘大小適宜的貨船，每天的花費會在1.5萬至5萬美元之間。一般說來，貨船需要花費三天時間才能通過亞丁灣，而經由非洲之角的時間則是三個半星期。對于海盜來說，這樣的地理條件是他們的最大優勢。
　　諷刺的是，在當地這群海盜中，有一部分最早的身份是索馬里民兵。為了進行海岸自衛，這些民兵在20世紀90年代接受過一些軍事訓練。但是當2000年邦特蘭政府倒臺時，這群民兵迅速從保衛者轉變為海盜。野心勃勃、敢想敢干的水手們拿起槍支，出海尋找獵物，向來自泰國、西班牙或中國的漁船進行襲擊，并索要金額高達2萬至5萬美元的贖金。一旦船主付清贖金，船只和船員可以立即得到釋放。在這群海盜內部，民兵紀律仍然嚴格，任何一個海盜都不允許毀壞或對船只使用暴力，否則將被踢出組織或者處以罰款。
　　早年的海盜行為仍似小打小鬧。但自2005年起，海盜行為開始增多。2006年共發生10到20起海盜襲擊事件。一年之后，該數字增加了一倍，贖金數額也躍升至150萬美元。海盜們將不斷增加的贖金收入作為投資基金，用在船只和隊伍建設上。到2008年，海上劫掠開始變本加厲。當年一共發生了134起海盜襲擊及32起劫持事件。也是在這一年，海盜們將毒手伸向了油輪，一艘名為“天狼星”的油船成為了第一個受害者。自此，索馬里海盜正式進入國際反恐專家的視野。
　　
　　復雜產業鏈
　　在海盜猖獗的背后，實則隱藏著一條簡易的發財路線。對于任何一個意欲“創業”的人來說，海盜這項買賣都是一門簡單易學，并能輕松獲得“市場份額”的生意。只需一艘漁船，然后再與三名最大的“投資人”搞好關系，便可以出海掠取財富。這三名“投資人”以其昵稱聞名，分別是波亞爾、加拉德以及阿夫維因。如果你曾經有成功劫船的經驗，并且手下擁有相當數量的船員，那么這三名“投資人”便會負擔你全部費用的50%。而另外八名小型“投資者”則會負擔余下50%的一半。根據安德魯·曼谷拉的了解，運營這樣的生意總共需要花費30萬美元左右。
　　這些花費大致會用在以下幾個方面：武器彈藥（2000美元），船只PtyG5FeWK7AaJ9OpX9bV00k/n2IqkCgrDomK5j6tkl4=及外部裝備（1.4萬美元），抓勾和梯子（1200美元），GPS導航系統和無線電設備（4000美元），食品（7萬美元），其他裝備（3萬美元），賄賂款（18萬美元）。一旦抓獲人質，還需要撥出1.5萬美元用于雇傭地面看守人員。
　　雄心壯志的海盜多半會先使用陳舊的小艇出海，然后劫掠并控制住一艘“母船”，后者一般是大型船只，是海盜們的“獵物”，同時也可以為他們提供燃料和食物，并能充當優良的掩體，為更多的海上劫掠作準備。即使受到國家海軍的打擊或供給消耗殆盡時，海盜們還可以棄船逃走，并尋找另一艘“母船”來代替。
　　海上劫掠屬于高科技犯罪，為了識別和跟蹤船只，海盜們會使用船舶自動識別系統，簡稱AIS。一旦劫獲一艘船只，海盜們會使用船上的電話與自己信任的交易人聯系。根據北約組織的計算，大約四分之一的海盜襲擊最后能夠獲得成功，而其中的大多數都得到了贖金。不過，成功的海盜都要學會等待，因為從劫獲船只到最終得到贖金，最長可耗時153天。
　　一般情況下，贖金數額往往由之前的花費決定。但是“艾琳”號的贖金是個例外，1350萬美元的金額實在是太高了。在國際海事局看來，200到300萬的數目才是合理要求。交易人日漸精明，也學會利用自動保險賠付來達到抬高贖金的目的。在海盜的生意經中，來自西方的私人游艇每艘價值都在50萬美元左右。但是劫掠這樣的船只，往往會遭受來自對方國家軍事力量的報復性打擊。總體說來，30萬美元的前期投資，一般都可以換回至少60萬到100美元左右的回報。幸運點的海盜甚至可以拿到150萬至800萬的收入。一旦碰見船員死傷、船只或貨物損壞的情況，贖金便會下降，支付時間也會拖得更長。
　　對于交來的贖金，海盜們一般會分攤給幾個不同的部門：船上人員會分得30%，地面看守人員可以拿到10%，另外10%則分散給當地長老、社群以及政治家們，還有20%支付給小型“投資人”，而最大投資者可以拿到剩下的30%。
　　
　　救人買賣
　　事實上，索馬里海盜劫持油輪和人質本身就是一門生意，牽涉著眾多利益方。它并不僅僅是劫掠一艘船那么簡單，還逐步涉及海上保險、人質談判、反海盜裝備制造業甚至是各國海軍海域護航等方方面面。
　　哈特安保公司的吉姆·?？丝瓶梢哉f得上是打擊海盜行業的專家，他和自己的老板理查德·韋斯特伯里最近正在研究，如何為扣押船只置換船員及支付贖金?！耙郧?，標準的海盜贖金都在200萬美元左右。將一百元一張的新鈔擺放整齊，正好能夠塞進一個公文包中，重量可以保持在50磅以下，這樣的重量讓人放心。”?？丝菩χf。
　　
　　?？丝扑诘墓毓究梢詾榇惶峁┤轿槐Ｗo，防止受到索馬里海盜的襲擊。由于市場對于這方面的需求極大，公司生意也愈加紅火。“在過去的28天里，我們已經賺進了190萬美元。”海克科說，“但我們不是來這兒拯救索馬里的，并不提供解決海盜問題的方法，我們只是在做生意?！表f斯特伯里承認，此類安保業務的快速發展得益于保險公司的需求。哈特與一間保險公司擁有合作關系，并為其打包代理安保業務。
　　休·馬丁是一名保險經紀人，專門代理高風險度保險產品，他也是索馬里海盜產業鏈中的一名玩家?！按斑\輸業由三個基本方面組成：船主、租船人以及運營船只的設備公司，此三者間常常處于競爭關系，任何一方都不愿支出額外的金錢，都不想因為船只、貨物或船員而牽扯上任何責任。所以他們一般都會轉向保險公司，以便轉移風險。”馬丁說。
　　對于保險公司來說，海盜行為不過又是一場套利游戲。據國際海事局的統計，今年全球一共有18艘船只在亞丁灣遭到劫持，45艘曾被海盜登船。這個數目雖然不小，但是仍然不到整個海上航運的1%。這個比例說明，保險行業仍然值得在海盜行為方面下賭注。根據哈特公司與保險公司達成的交易，在三天的航運期內，船只運營者需要多支出18萬美元，用以支付保險、安保準備以及安保人員的費用。
　　馬士基航運公司安全部門負責人拉爾斯·勞倫森認為，海盜是一種可控風險，只要通過良好的安全管理程序，航運公司便可將損失降到最低。2010年，該公司因為海盜行為所受的損失為1億美元。今年，這一數字預計將達2億美元。
　　布萊恩·托基是一名來自新西蘭的老兵，曾在部隊服役21年?，F在的他擁有自己的安保隊伍，專門從事海上船只保衛和安保裝備的生意。至今為止，托基的隊伍已經執行了120次安保任務，其中有20多次遭受過海盜的襲擊。
　　每次接受一項新的任務時，托基和他的團隊都要登上客戶的船只，進行研究和加固工作，同時對船員進行訓練。該團隊還會對船員的應急演習進行評估，并對船體薄弱的部分進行修整。面對著日漸強大的海盜，托基和他的團隊們也不敢掉以輕心?！斑@些海盜不是傻子，他們比我們更靈敏。海盜們甚至還有輪休，一部分在海上活動，一部分在陸地待命，一部分休息調整?！蓖谢f。
　　根據客戶的需要，托基的團隊可以在船只航行的過程中安排武裝護衛，并在船身重點區域派人把守?！拔覀兘洺Ｊ褂猛h鏡和無線電設備，”托基說，“從船員發現海盜到后者登船這一過程，平均只需十五分鐘?！蓖谢膱F隊擁有許多制伏海盜的方式，但他們一般不會對海盜們進行射殺。
　　團隊紀律讓托基的生意蒸蒸日上，但是這種“救人買賣”也時常讓托基陷入道德的自責。今年3月，托基的公司受雇于“拉克·阿芙利卡納”號船主，這艘散貨貨船連同船員在遭到索馬里海盜劫持之后，被扣押了332天。在支付給海盜120萬美元的贖金后，托基的團隊對這艘已經開始滲漏的船只進行打撈。就在此時，托基看到前方不遠的地方停留著另一艘被劫持船只，船上的中國船員身形瘦小，胡子拉碴，揮手向他們求救。
　　“當時我特別想狠狠地打擊一下這些雜種（海盜），解救那些可憐的中國船員。”托基說，“但是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過只是一項生意而已。”
　　
　　它并不僅僅是劫掠一艘船那么簡單，還逐步涉及海上保險、人質談判、反海盜裝備制造業甚至是各國海軍海域護航等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