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圣地惠遠寺行記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倉央嘉措
　　
　　我總是被莫名的東西所吸引，似曾相識的人們，仿佛前世已經注定，我就是這里的一棵草木，一陣清風………..
　　2006年，青藏鐵路火車通了，柏油路修好了，越野車不再顛簸，但我的心里卻產生了一絲遺憾和失落。害怕那片凈土會被蜂擁而至的現代文明逐漸淹沒，然而，在甘孜，在八美草原，在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一處世外的桃源，一處沒有塵世喧囂的香格里拉。
　　天上落著細碎的雨，雨中的成都仍舊不見繁忙的景致，安逸、悠閑，是成都亙古不變的主題之一，所以以為這平躺的城市便能承載我一生的念頭，早年就萌發了，此次經歷，格外記得。
　　出了成都就開始下起了雪，沿途雪勢愈發強烈。
　　又睡了一會，當我睜開眼看見溫柔的陽光穿過樹梢輕拍在我面容，留下細碎的金線，我幾乎沖動得想哭出來，可是當我閉上眼，再睜開眼，只看見眼簾中一片金黃。
　　潮濕的風，吹來野草閑花的芬芳，在這山野間，我已經記不得是因何前往，又因何感動。當你置身萬綠，炊煙繚繞，紅塵中的點點滴滴怎會想起。只些許畫面晃動在眼前，人生高談闊論的場景無數，低頭涅槃幾何？
　　山路窄而崎嶇，車行至巴郎山，寒風襲來，我下意識地關閉了車窗，不一會兒，車窗內爬滿了厚厚的霧氣。天上借來的風吹來遠方的塵土，滲進車窗的縫隙。到巴郎山頂時，遠處的山頂常年被積雪覆蓋著，已經識不得它原來的模樣。雪山的間隙里溢出輕淺的浮云，彌散在它升起的地方。放牧的人騎馬路過施滿經文的山丘，穿著藏袍的婦女背著竹簍，帶著兒女往城鎮的方向去。八美至惠遠寺的路況極好，不多時我們就遠遠看見了慧遠寺那恢宏的千愿菩提塔，紅墻之上，數不清的白塔肅立，據說這每一個白塔都代表了藏民心中一個美好善良的愿望。我們到了寺廟門口，正好趕上附近的藏族孩子放學，他們害羞而好奇地圍著我們的鏡頭嬉鬧了許久。放學的孩子們，據說中間有幾個是惠遠寺的喇嘛們收養的孤兒。不遠處的陽光很耀眼，從來沒有靠太陽這么近過，陽光似乎穿透我的身體鋪展在白雪上。雪山仿佛觸手可及，不，是天空觸手可及。一排排白色的佛塔立在蒼茫的路邊，這叫菩提塔?！捌刑帷?，是眾生的煩惱，但也是蕓蕓眾生獲得身心清凈的階梯。一個佛塔，是信眾的一個善良愿望，聽說千愿菩提塔在康藏地區非常少見，那一千個菩提塔，就是一千個愿望成就的階梯。
　　惠遠寺是康藏地區非常少見的皇家敕建寺，藏名為“嘎達向巴林”。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原乾寧縣）協德鄉境內，海拔3500米，建寺于清雍正七年（公元1728年），是雍正皇帝出銀子修的?；葸h寺透著一種如蓮花般的清秀。寧靜的惠遠寺，在藏區有著非凡的歷史和至深的影響。七世觀音尊者曾駐錫于此，又為十一世觀音尊者的降生之處。雍正七年(1728年)，七世觀音尊者噶桑嘉措移居于此。因此，這個寺在建筑形式上很特殊，是康藏地區幾乎唯一的漢藏結合式建筑群，寺的規格也很高，和哲蚌寺一樣使用九龍九獅飾。若論豪華精美的程度，惠遠寺在藏區并不顯得十分出眾，不過特別的卻是它是康巴藏區唯一漢藏結合式的建筑，看起來自然別有一番風味?；葸h寺外觀，又是另外一種裝飾色調的搭配，大氣而又不失細節之美。
　　惠遠寺外門分別兩行的這些白塔，名為千愿菩提塔，又稱善愿塔，每個塔代表信眾的一個善良愿望，也就是歌子里唱的那“心有千千結，人有千千愿”的塔。千菩提塔在康藏地區非常少見（這種形式在蒙古地區相對多些，有三四處），惠遠寺的這些塔是覆缽塔建筑在康藏地區的特例。
　　在八美鎮協德鄉下車后，詢問路邊的藏人，惠遠寺在哪里？婦人笑了，手指前方，于是我作揖告別。雪山就在身后不遠處，路的盡頭就是寺廟。遠處有金色的房頂……
　　當我舉起攝像機，開始記錄時，安靜得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大地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只有牦牛偶然的哼鳴喚醒現實。我開始有了好奇，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甚至心跳聲。寺廟前的轉經筒，有兩位藏族老人在不停地轉著，看見我來，露出純凈而恬淡的微笑，算是打個招呼，那微笑像天空一樣湛藍沉靜。
　　風吹過無垠的草原，草還沒來得及綠就長起來了。云很淡，天空那么藍，偶然飄過的云遮住了陽光，陽光會很快出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由不得人不信。
　　沿途問人，本來不知道惠遠寺的戈教·云登活佛是否在家。但是，當小喇嘛告訴我戈教活佛在后面屋子里時，頓感高興。仿佛洗去了一身的塵勞。小喇嘛帶我去戈教活佛的禪房，從未曾想象過一位擁有中國佛協理事、四川省政協委員、甘孜州政協副秘書長、甘孜州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四川省佛教協會常務理事等等在俗世中仿佛可以不可一世的職務的惠遠寺活佛的“家”會是如此簡單。除了床榻與桌案椅子外，家中唯一豐富的便是墻上的唐卡和佛龕了。戈教活佛很慈祥，他的妹妹一旁幫忙生火，進屋一會就很暖和了。她黝黑的臉上帶著純樸的笑容，比活佛更熱情。我對活佛說：“這次來，路途艱辛，但是，沒有想到可以見到活佛，頗感興奮和榮幸?？吹交罘鸫认榈男θ?，就像見到家人一般?！被罘鹦Σ[瞇地不作答，只是向我的酥油茶杯中再次添加了一些，向我問道：“是否喝得慣藏區的酥油茶？”其它的就不往下接。而我也仿佛忘了我要問的問題，一切是那樣的自然而恬靜。
　　“我領你去大殿瞧瞧吧”戈教活佛說。
　　我默默地跟在戈教活佛身后，出了活佛居住的小院，來到廟前的大殿，大殿前掛著長長的紅色的經幡在冷風中飄著。入得大殿，光線突然就暗下來，滿殿滿座的僧侶，穿著紅色的袈裟，光著膀子，在無風的大殿里，感到心中的暖意，也許是進了殿里，看到那些安睡的佛像，心靈里也就著地了。活佛指著大殿里的座座佛像為我逐一作解，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聽得似懂非懂間，只怪自己的修行太淺。陽光輕柔地掃過墻壁，突然之間，那些由于風蝕日照變得陳舊而色彩斑斕的壁畫跳躍而出，神和人，佛和僧，凡間與凈土鮮活地匯聚在一起，祈禱聲、鑼聲、號聲、舞步聲和辯經聲，從那些不比巴掌大多少的人物畫像和山水圖案中宣泄而出。
　　大殿搖曳的燭光，飄著的香燭味道，似乎浸入了我剛才還冷得發酸的骨頭，慢慢地，身心都感到舒服了。在活佛的指引下，我在大殿的佛像前慢慢跪下，磕頭三下，本是要許愿的，現時也回想不起是否許過，或者許過什么愿望。都不記得了。但也不是什么宏偉的愿景，想想可能只是我心里的一種小小愿望罷了。
　　我竟然生起了一個小小的心愿，如果讓僧眾們、了解和不了解的人們都可以來這里參拜，求得心靈的慰籍和安寧，該有多好。整座寺廟白塔環繞，古樹蒼勁，白墻紅瓦金頂。描金的檐翹上靈獸展瑞，工整似情人畫眉，娟細。我追逐了良久的最美的時光，在這刻毫無保留地拋灑出去了，也許灑在了這寺廟的紅墻上，也許灑在寺廟外那排長長的白塔，又或許，僅僅是灑在了來時的路上，過會兒我將歸去，人生幾何，但一定會回來……
　　忽然聽聞僧眾所誦念著的不知名的經文。大約是“嗡……嗡……”這聲音竟然震動著流進了我的心里，仿佛紅塵中的一切都離我遠去，“我想抓住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現在這里就是凈土”。
　　僧眾都聚集到大殿前面的空地上，在陽光的照耀下，小僧們在我的鏡頭前不停地閃來閃去，我用手里的攝像機對著活佛和僧侶們拍著，想盡可能的留住這里的時光。與戈教活佛一起在新年里給小僧們送點壓歲錢，還有一些新的袍子。純樸的小僧，都是附近的孩子，對著鏡頭沒完沒了地照，沒完沒了的笑著，因為過年，也因為高興。過年壓歲錢雖不多，但因為是活佛給的，還有新的袍子，所以都很高興。
　　
　　一位大媽告訴我們她身上穿的藏袍是她媽媽傳給她的，有五十多年了，每年就過年的時候穿一次，平時很仔細的保管，所以這么多年也不壞。她還很驕傲地給我們看她腳上的藏式繡花鞋，是她親手做的，真的很漂亮，繡花很鮮艷。當我們提出要跟她合影的時候，她還有點靦腆，但看得出她很高興，一個勁說可惜她漂亮的帽子放在家里沒有戴出來，大媽真的很純樸可愛。
　　與僧眾、藏民攀談，聽說戈教·洛絨繞吉云登嘉措（活佛全名）誕生時有許多奇異征兆，如天空出現彩虹，第三世戈教活佛的馬圍繞仁達卡巴家轉三圈，并連叫三聲，并由居里活佛認證，經甘孜州人民政府批準，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位由人民政府核批的轉世活佛。以我在藏地行走的經驗，僧侶是藏地主要的文化人、知識分子，和內地知識分子不同的是，他們的影響力往往很大，重要的作用表現為他們的言行可以影響到許多人的行為，這些影響是令人吃驚的。一個地方的藏民的思維和言行從某種意義上體現了這些智者的教化。這里藏人的虔誠、善良、敦厚超乎想象，而這些品德大部分來自僧侶的文化行為傳播。
　　惠遠寺規模宏大，外形壯觀，金光寶頂，暮鼓晨鐘，更顯古剎的莊嚴肅穆。內部佛像壁畫，色彩鮮艷，盤古飛龍，栩栩如生。兼之古跡豐富，令人神往。而惠遠寺內的酥油花雕塑都精美絕倫，令人留連忘返。
　　惠遠寺宮殿式的四層樓房，內藏大小鍍金佛像數千尊，高的達五米以上，個個玲瓏剔透，形態逼真。殿頂的鎏金白銀，在陽光輝映下，光彩奪目。殿宇有雍正九年（一七二九年）“御制惠遠寺”蒙、漢文石刻各一座，“果親王詩碑”一座，“果親王諭惠遠寺碑記”一座，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四川候補道史致康“泰寧惠遠寺碑記”一座，參差排列，記述了該寺的修建歷史。寺廟建有山門兩進，僧房四百余間，筑內外圍墻三層。突然，隨著傍晚的陽光，一道炫目的光線射入眼簾。陽光照射到山頂的那一剎那，頂峰的陰影直接投射到了天空的云上，仿佛將整個透明的藍天劃了一道金色的分割線。在我口呆目眩之際，旁邊的一位牙很白的年輕僧人仿佛知道我在驚詫于什么，“那是亞拉神山，她的最高點有6000米。山頂終年白雪皚皚，云霧繚繞，是我們和周邊藏民頂禮膜拜的神山?！编福瓉硎撬?，真的是她。我一陣耳熱心跳，藏傳古籍《神山志易解脫之道》中對該山有記載，稱亞拉雪山為“第二香巴拉”。從我的角度望去，亞拉雪山呈蓮花寶座形狀。旁邊的僧人告訴我從八美鎮望雪山，亞拉雪山呈皇冠形狀；而從進山口的角度觀望，亞拉雪山竟然是坐佛形象，十分逼真，每逢良辰吉日，雪山端坐于藍天之下，升起一朵蘑菇狀白云，猶如祭祀的輕煙。 然后，他用手遙指著雪山的旁邊，“這里，十一世觀音尊者就降生在這里！”陽光照射到雪山上，反射出的萬道霞光斜斜的照在這位牙很白的僧人黝黑的臉頰，我竟然覺得仿佛如神仙畫卷一般，四周彌漫著圣潔的光芒。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靈在這光芒中得到了徹底的凈化。
　　亞拉雪山下，分布著眾多的瀑布和高山湖泊。雪山冰川融化的雪水順著陡崖飛流直下，形成眾多的瀑布，氣勢磅礴，鳴聲轟隆，蔚為壯觀；瀑布下形成友措、姐妹海等眾多湖泊，湖水清澈，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七彩顏色，微風掠過，滿湖碎銀；湖周圍生長著紅杉林及各種灌木林，夾雜著杜鵑及各類野花，五彩繽紛，各種珍稀動物時而出沒，各類野生食用菌及珍稀藥用植物生長其間。每一個湖泊都有一個神奇的傳說，令人神往。置身其中，任由天地人神都會萌生出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哲理，這是大徹大悟之后得到凈化。寺廟每年都要舉辦多種祭祀活動，包括對亞拉神山的祭祀，叫“煨?！?。而寺廟大的法會有正月的“默朗欽布”、六月的“亞卻”和十月的“安卻”。每逢法會，各地的信徒都要前來朝拜、頌經，很熱鬧。
　　當我上車準備離開時，回望一眼這純凈的地方，似乎忘記了來時的所思所想，因何來此？但我知道，因為這里將成為我心靈的一片凈土，我會再回來的。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依然醒來又睡，只隱約記得，當我睜開眼，一顆金橙色的太陽，在藍澄澄的天空下，雪山反射出的萬道霞光仿佛要把云都燒了起來。
　　“世上真有凈土？”“有的?！薄霸谀睦铮俊薄熬驮谛臓繏斓牡胤健！蔽铱隙ǖ恼f。接著我甜甜的笑了，沉沉的隨著汽車的馬達聲落入夢里縈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