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的舊日容顏

　　1　心里卻像是裝了臺空調，正慢慢的散發著熱氣。
　　
　　高二那年，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從班上的十七名直線下滑至四十五名。家長會后，媽媽被班主任留下來開小會，媽媽便讓我自己先回家。
　　媽媽回來后，用力的把門砸上，臉色鐵青。
　　“明天開始不要去上學了。”她說。
　　后來等媽媽的氣消了些我才知道，班主任委婉的對她說，她的女兒夏小晏，也就是我，成績這么差，與其去上一個混也混不出名堂的學校，不如趁早另謀出路。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去學校上課。
　　我在家里休息了半個多月，新學期開學了。以前的同學們都已經換上了“高三生”的身份，而我卻拖著行李去了一家衛校。
　　剛到這間衛校的那天，我特別不習慣。分別的時候，爸媽的眼淚閃著淚光，囑咐我，為了前程，要在這里好好努力，如果學得好，以后絕對不會比那些“正規畢業”的學生差。
　　我只是點點頭，卻沒想到就因為回想起跟爸媽臨別時的情景而闖了禍。
　　來衛校的前一天，我去找周易呈，我說：“周易呈，我們倆在一起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我媽要我休學，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沒想到一向溫柔體貼的周易呈居然氣急敗壞的說：“靠，你不是吧，大家就是出來玩玩而已，別搞得誰欠了誰好不好，我又沒強求你跟我在一起，你上不上學跟我有什么關系，既然這樣，你以后不要來找我了。”
　　周易呈的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腦海中陰魂不散，恍神的時候我正在上器材課，因為是第一次，老師讓我們挨個去角落里領取一大堆玻璃器皿。玻璃器皿用土黃色的紙盒裝著，我領過之后便往座位上走，腦子里還是爸媽的淚光。拐角處，雙手不禁一抖，整只盒子都落在了地上，盒子里的東西被摔得粉碎，我都不敢打開盒子去查看。
　　老師在講臺上大罵道：“你叫什么名字?第一堂課就闖禍!”
　　“我……我叫夏小晏”果然衛校的老師就是比學校里的兇，大概來這里的都是念不進書的人吧，老師都特別嫌棄。
　　正當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徐滿彎下腰撿起我的盒子，用胳膊肘蹭了我一下低聲說：“喂，你先跟我一起用吧，下了課你再去賠一套。”
　　手足無措的我聽見徐滿不是太溫暖的聲音，心里卻像是裝了臺空調，正慢慢的散發著熱氣。
　　
　　2　我咬碎了嘴里的那顆葡萄，甜進心里。
　　
　　的確，徐滿跟她的聲音一樣，給人的感覺并不是那么溫暖。
　　她的頭發隨意扎在腦后，終日素面朝天，也會在晚上縮在陽臺偷偷吸煙，甚至有一回，跟一個女生打了起來。
　　那一次，大家都說是她做錯了，可我卻堅定地站在了她這邊，因為她之所以打架，是因為那個女生買飯時捕到了我的前面。
　　她是那種一眼就能把人看穿的人，從第一天上課時開始，她便將我的懦弱一覽無余。
　　所以她代替了我的嘴巴和我的手，罵了，打了那個女生。
　　我不明白為什么人們總是只看表面?難道就因為夏小晏看上去冷漠一些，不懂得討人歡喜一些就要讓她承擔所有責任嗎?其實在那一次打架當中她也受了傷。
　　對方女生的指甲太鋒利，在徐滿的脖子和手臂上抓出了四五道深深的傷痕。
　　“還好沒傷到臉，我媽說啊，臉對女孩子來說最重要了。”我在寢室一邊幫徐滿擦消炎的軟膏一邊說道。
　　“呵，我要臉有什么用，給男人看?男人沒什么好東西。”她的眼睛瞥向桌子上和媽媽的合影。
　　她的媽媽笑容和藹，我叫她的媽媽何阿姨。照片中的何阿姨穿著白色的旗袍暗紅色的小馬甲，舉著一把天藍色的雨傘。一旁的徐滿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的眼里滿是防備和恐懼，卻因為摟著媽媽的腰而略微平靜。
　　我跟著徐滿去他們家的那天，第一次親眼見到了何阿姨，然而那一次我卻是大吃一驚。
　　眼前的何阿姨并不像照片上那樣風光亮麗，她的眼袋腫的很大，身形也變得不成樣子。綢緞面料的旗袍沒再穿過，取而代之的是陳舊式樣的碎花褂子。
　　為了表現出禮貌，我以最快的速度熨平了吃驚的表情，轉而笑臉相迎：“何阿姨好!”
　　何阿姨唯一沒有變過的就是和藹的笑容，雖然她的容顏衰老的有些夸張，卻依稀能看見年輕時的神采。她輕輕的拉著我的手臂，讓我快進門：“來來，不用換鞋了，過來吃水果吧，很新鮮的葡萄呢，阿姨知道你要來，大清早跑去選的，正好小滿也喜歡吃。”
　　徐滿換了鞋，有些無奈的說：“媽，你讓人家自己來嘛，這么熱情小心把人家嚇著。”
　　何阿姨聽徐滿這么說，連忙說：“你看阿姨……嚇著你了吧?”我連忙搖頭，阿姨又說：“你可是小滿這么些年帶回家來的第一個朋友，在學校里你幫了小滿不少吧，這孩子就會闖禍，沒點女孩子的樣子。”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心里想著剛才的那句“這么些年來帶回家來的第一個朋友”，咬碎了嘴里的那顆葡萄，甜進心里。
　　
　　3　我一個人愣愣的走在街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你被我媽嚇到了吧?進門的時候。”我跟著徐滿進了她的房間，正好奇的瀏覽著她滿桌的動漫碟片的時候聽見她這么問，連忙心虛的否認。
　　“沒什么的，她現在的確跟照片上差的太遠，是因為得了甲亢，眼睛和身材都會變形，手也會時常發抖……我不怪你。”她倒了一杯檸檬汁給我，算是原諒了我的失禮。我沒想到，那樣的細枝末節也會被她察覺，幸好她不介意，我有些忐忑的接過杯子。
　　“都是因為那個男人，都是他嗜賭成性害的我和我媽變成這樣!我會恨他一輩子!”
　　我知道她說的那個他，就是照片上本該出現的父親。
　　而那天，我也見到了她的父親，不過，真不知道應該說幸運還是不幸。
　　午飯過后我和徐滿出門玩耍順便買些菜回去做晚飯。屋外頭陽光燦爛，我難得見到徐滿那樣燦爛的笑容。她跟我講小時候在哪里撿到一條小狗，她跟我講她在來衛校之前的事，她還跟我講起她的初戀，只不過剛講了個開頭我們就看見了令我的內心一直無法平靜的一幕。
　　我們走到她家門口，突然聽見何阿姨從屋里追出來，邊追邊說：“小滿，你爸爸拿走了咱們所有的錢，快攔下他!”然后我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朝我們走來。
　　他試圖從大門離去，卻被徐滿攔了下來。徐滿說：“你可以走，把錢留下，你知道那是給媽媽下周做治療和買藥用的嗎?!”
　　那個中年男人一定就是徐爸爸了。他絲毫不理會徐滿的話：“我管你們什么治療什么藥，老子要錢你們就得給，小兔崽子給老子躲開!”
　　我躲在門外大亂方陣，只能捂著嘴看著徐滿和她的親生父親作斗爭。這種情況下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幫誰，也不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能夠幫誰。
　　徐爸爸最終還是拿著錢走了，何阿姨靠在沙發上小聲的哭，徐滿的頭發在剛才的推搡中被弄亂了，我剛想幫她整理，她卻拉著我的手走到門外悄悄對我說：“今天的事不要跟別人說，我媽狀態不好，下回再叫你來玩吧。”
　　我一個人愣愣的走在街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4　而那個拿著冰激凌笑容純凈美好的男生，竟是周易呈。
　　
　　那之后她開始改變，變得越來越像女生，越來越美麗動人。
　　一天放學之后，她再次對我說今天不在學校吃飯了。我表面答應，私下里卻偷偷跟隨。
　　我跟在她后面，無聲無息的經過大門，小巷，馬路，到了一家冷飲店門前。過了一會，一個人從冷飲店里出來，我卻無法再看下去。
　　我抽回目光靠著墻壁艱難的呼吸。怎么會，平時把“男人沒什么好東西”掛在嘴邊的徐滿居然戀愛了。而那個拿著冰激凌笑容純凈美好的男生，竟是周易呈。
　　后來的一天下午，在寢室里，我坐在窗邊晃蕩著兩條腿，看著徐滿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忙著出去約會。
　　“你等會要去干什么?”我明知故問。
　　“哦，約了跟一個朋友見面。”她撒了個謊。
　　我沒有拆穿她，只是附和著哦了一聲。二十多分鐘后她跟我道別離開，我稍微等了一會便跟了出去，一跟就跟到了她的家門口。
　　一周前周易呈說，認識徐滿快兩個星期了，卻連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他連自己女朋友的家在哪都不清楚，一定會笑死他的。
　　于是，徐滿特意把母親支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周易呈和她。
　　她可能萬萬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我敲響了徐滿家的門，來開門的人是徐滿，她驚訝的看著我，而我卻自顧自的走了進去，用老朋友打招呼的語氣說：“喲，周易呈你怎么在啊?”
　　我原本打算以最高傲的姿態面對那個辜負我的人，卻沒想到，一看見他那雙好看的眸子我便又想起那日我去找他時的情景。
　　當時我還根本不知道衛校是什么，像大多數人一樣在學校里老老實實的學數學，背英語。沒想到我愛上了同校的男生周易呈。
　　他每天帶我去玩。桌球，泡吧，拉我的手，吻我的唇，給予我很多很多難以忘懷的時光。
　　這便是那段時間我的成績一落千丈的原因。
　　他有理想情人必備的一切：180的身高，柔順黑亮的劉海，壞壞的笑容，忽閃忽閃的眼睛。他很會討人歡心，大概當初我喜歡上他就是因為他的那張巧嘴吧。就算我哭得天翻地覆，只要他說上幾句話，來個大大的擁抱，便什么事都沒了。
　　徐爸爸拿走家里錢的那天下午，徐滿被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平的一切壓得喘不過氣來。她瘋狂的跑出了家門，站在街邊的一棵梧桐前流眼淚。就在這個時候，周易呈出現了，他像天使一般止住了她的眼淚，而她因此愛上了他。
　　
　　5　那些時光里的舊日容顏，怕是一輩子再難以碰觸。
　　
　　我在一個晚上拉著徐滿跑出宿舍，我流著淚勸她不要跟周易呈在一起，他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他是給不了她什么的。
　　說完了我要說的一切，徐滿的回答卻讓我驚訝無比：“小晏，其實我知道，你們曾經在一起，可是，你不要因為你們之間的矛盾而破壞我的愛情好嗎?我有太多太多的無奈和痛苦，有一些是你無法幫我排解的，而他可以。夏小晏，你能給我一條生路嗎?”
　　話已至此，我知道我無法再說什么。我口中的一切在她聽來都是對舊情人的報復，說了又有何用。
　　我知道我和徐滿的交情到這里便已落幕。其實時間真的過的很快，上一年學，實習三個月，拿著人生第一筆財富交給爸媽，然后面對新的人生。
　　真的，看看自己的過去，時間就像是飛鳥，輕輕掠過我們的肩頭，幾乎不曾留下許多痕跡。
　　那些時光里的舊日容顏，怕是一輩子都再難以碰觸。
　　那之后我沒再聯系徐滿。我恨周易呈的浪蕩，我恨徐滿的不聽勸解。
　　多年之后，聽當時在衛校知道這件事的同學說，周易呈是真的愛上了徐滿，徐滿也算是找到了歸宿。我還聽說他們直至今日也仍在一起，相親相愛，舉案齊眉。
　　有時候我真想問問周易呈，為什么當初會愛上徐滿，而對于我，僅僅是玩玩。
　　不過這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了，我們坐在光年列車上朝更遠方飛馳而去，那些時光里的舊日容顏，怕是一輩子都再難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