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本欄是關于實力派作家劉醒龍的專輯。
劉醒龍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步上文壇。1990年發表的描述民辦教師生存狀態的中篇小說《鳳凰琴》轟動文壇,使他一舉成名。隨后,《威風凜凜》、《分享艱難》、《痛失》、《生命是勞動與仁慈》等一批關注現實與民生、具有現實主義文學品格的作品使他在文壇占有獨特的位置。本世紀以來,通過大別山區一個小鎮歷史的書寫,濃縮了20世紀中國歷史變幻的三卷集長篇小說《圣天門口》和另一部長篇小說《天行者》的推出,使他的創作到達一個更加成熟的境界。
劉醒龍還是一位著名的編輯家。幾年前,他接手主編《芳草》雜志,幾年間,使其成為頗具影響的大《芳草》,團結和培養了一批作家。
劉醒龍還是一位很有個性的作家。他很倔,又有點柔,可謂剛柔并濟。讀者中有一批他的“粉絲”,作家中有他的一批朋友。這里,請到他的一些朋友一起來聊聊他,并請評論家王春林撰寫長文評述他的創作,料想此舉定會受到他的“粉絲”和廣大讀者的歡迎。
我們對小說以及其它藝術的需要,完全是出于一個人靈魂的驅使,與饑寒飽暖無關。文字從發明出來以后,就是人在有限的生存時空里所享受的最美妙的東西。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占有它,即便是有人在對文字的使用上超出他人許多,到頭來受用這些文字更多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文字是人在世界里實現物質與精神的溝通,跨越種種不平衡而從心理上維持平衡的最偉大的發現。而小說是人對文字使用的登峰造極。
歷經滄桑不褪色的小說不是沒道理地憑空而來。這種道理是人生命中的絕對隱秘。就像我們對著大海無親無故就開始景仰它欣賞它的壯麗磅礴和深奧,可大海真的就這么一說就清,我們在潛意識里就沒有別的什么想法嗎?難道就沒有因為人是從在海里進化而來、所以人的基因里至今還保留著對大海的親和嗎?在所有藝術形式里,小說最受偏愛,除了它最容易讓人感動,難道就沒有人在選擇小說時首先是因為它包容了最多的欲望、最大的期望和最失敗的情愛悲歡嗎?難道就沒有小說可以向人提供一種虛擬的參與、虛構的發泄、虛妄的激情嗎?
所以,小說是一個時代的奇跡。小說是黑暗中的一種光明,是平庸中的一種浪漫,是無奈中的一種反抗,是殘酷中的一種溫馨,是糊涂中的一種警醒;或者是與此完全相悖,是光明中的一種黑暗,是浪漫中的一種平庸,是反抗中的一種無奈,是溫馨中的一種殘酷,是警醒中的一種糊涂。小說絕然不同的取向,決定了它是無法約束的。在它身上有頗多的上帝意味,在理論上,上帝永遠只有一個,進入到每個人心中的上帝卻個個迥然不同。小說也是這樣,寫作者與小說的每一次遭遇所產生的結局都是不可以重復的,因此我們見到的每一部小說都有讓人驚訝的地方。一旦新的寫作開始了,從前的一切經驗便即刻成了烏煙化去,只有那些空闊無邊的想象在發揮著作用。而當一部小說漸入佳境時,那些先前決沒有意料到的語言與情節讓寫作者不免一邊自我懷疑一邊自我贊嘆。沒有人要求寫作者的寫作是因為沒有人能夠要求寫作者的寫作。一部小說的誕生是一個人生命升騰靈魂出竅的結果。我們常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一種召喚,隨后心就被什么拿走放進油鍋里煎熬,這時候除了寫作我們無法自救。結果自然可以預料:還有什么能比在拯救自我中所表現出的忘我,更讓人回味無窮,更讓人百讀不厭?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文化界就在熱衷于制造一些虛假的繁榮,其特征無外乎,以誘惑代替真理,以廣告代替權威,以重復一千遍的謊言代替一字千鈞的承諾。人們的審美判斷看上去仿佛“多元”了,其實是“把玩”。就像當年只要錢包不是癟的,誰都敢去海南倒賣汽車和房地產;只要會寫漢字,說得清楚漢語,便敢厚顏地將那些不成體統的篇什妄稱為文學。好的文學,其中傾注的必定是一種深沉之愛,和那些因為小康了隱隱而來的憂郁和痛楚。好的文學,會是書寫者的靈魂形態,能夠用來散布寬厚,宣揚達觀,標記靈性;是書寫者重新回到普通人位置,與物欲橫流的越來越猖獗所進行的個人阻斷。
一次具有文學意義上的書寫,必然是某些經驗元素積累到臨界點后的一次酣暢淋漓的重組,幻變而成的新生。這樣的經驗,只靠肉體積淀是不行的,得有通過靈魂的升華。即便是魯迅那樣的大師,也不能成為后來者的個人經驗。他的小說經驗只是相對文學史而言,對于后來的個人寫作,最能發揮功效,反而是使其成為寫作的諸如近親回避機制。當下業界與媒體甚至更愿意在一個六歲的孩子的文字面前蜂擁而上,更愿意炒作一部只用六天時間就寫作的所謂著作。用六年寫一部小說很可能是蠢才,六天的寫作絕對可以吹捧成為天才。文學界沒有經歷過“虛假的繁榮”,還沒有產生這方面的免疫機能,這些也得靠經驗積累。這其實也是小說的難度。
1956年1月10日生于湖北黃州,從事小說寫作多年。曾獲首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三卷本長篇小說《圣天門口》獲首屆中國當代文學學院獎、第二屆中國小說學會長篇小說大獎。中篇小說《秋風醉了》曾獲臺灣《聯合文學》獎。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武漢市文聯副主席、芳草雜志社總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