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頭,是我跟我媽在家里對趙德發同志的昵稱,同時也是一種“蔑稱”。別看他在人前風光,一副作家范兒,其實他的月球背面——外人看不到的那面,卻是風景獨特,匪夷所思。
首先借用我7歲女兒的話,老趙頭是低IQ,用中國話說就是“笨蛋姥爺”。他的低IQ,除了體現在不會偷菜,不知道《喜羊羊與灰太狼》角色的名字上,還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的低能表現上:找東西時,明明東西就在他眼前,他還是一遍遍問在哪里在哪里;吃飯的時候坐下就吃,有啥吃啥,不給他端到面前他就不知道親自找來。多年前有一次老媽生病住院,老趙頭只好自己試著蒸饅頭,因為找不到紗布墊蒸籠,便找了塊藍色的棉布代替,結果是意外獲得了“藍色妖姬饅頭”的發明專利。還有一次,在冬天鞋濕了,老趙頭想讓鞋干得快點,突發奇想塞了一只點亮的燈泡進去,結果鞋沒干,燈泡烏了……老媽只要一提起老爸,就說他是“油瓶倒了不扶,一根筋”。不過也多虧了我那偉大的任勞任怨的老媽同志,低IQ的老趙頭才得以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老媽在老趙頭的作家成長之路上,功勞當屬第一。
人們大多認為當作家要熬夜,老趙頭卻是做早起的鳥兒。下面曬一下老趙頭的作息時間表: 早上5點準時起床,喝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吃一把老家產的花生米,接著在電腦鍵盤上敲打3個小時。8點收工吃飯,9到10點睡一會兒再起來看書。12點半吃午飯,看《今日說法》。1點半至2點半睡午覺,睡醒起來,看書改稿或處理其它事情。晚飯后散步一小時,回來看看電視新聞,上上網。10點半打坐,11點入睡。周而復始,天天如此。
我們兩家住對門,東邊用作起居飲食,西邊是老趙頭的書房及臥室。一天當中,只有在吃飯的時間,老趙頭才屈尊前往401室,其余時間都是在403室和那十幾米長的書架廝守。他寫作時是嚴禁別人打擾的,只要言聲“我要寫作了”,所有的人都得乖乖地退出他的領地。我的兩個孩子常常是看著表算著時間,到時候歡叫一聲“姥爺寫完了,可以玩電腦了”,然后“咚咚咚”跑去敲門。
老趙頭對睡眠質量的要求甚高,丁點兒噪音都會影響他第二天早晨的寫作狀況。由于他的臥室緊靠馬路,夜間車聲太大,老趙頭只好在客廳打地鋪睡,陽臺門上也掛了厚厚的兩層窗簾。我媽不無嘲諷地說:“家里五、六個房間,他偏偏要睡客廳。”
老趙頭很愛臭美,我小時候就見他用大寶抹臉,現在他還用大寶。為了拯救他頭頂的“地中海”,銀子沒有少花。我也貢獻了幾百大洋,買了把野豬毛梳子送他。今年做了一段理療,休眠多年的毛囊出現些許生機,讓他找回了一點自尊。他渾身上下的行頭,都是他自己去商場選購,回來將價格打上幾折才敢向我媽匯報。雖然愛美,但這方面的低IQ還是讓他出過丑。今年春天去省城開會,他竟然是兩只腳穿了兩款不同的皮鞋,一只方頭,一只尖頭。幸虧都是黑色的。三天后回來,老爸訕訕地向我們說這件事,我問他為何不去買雙新的換上,他說:“別人似乎沒有發現。”年輕的時候老趙頭雖然近視,但為了臭美,不愿戴眼鏡,所以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常常沒有反應,得罪人于無形之中。還有一次最經典:我媽在不遠處和鄰居說話,二人說完,鄰居到了老趙頭跟前,他竟然問鄰居剛才跟誰說話。
老趙頭在某些方面IQ低,在某些方面還能走在時代的前沿。1993年他鳥槍換炮用起了286電腦,操練幾個晚上就掌握了五筆輸入法。97年上網,發電子郵件。99年有了QQ號碼,7位數,骨灰級的。2005年在新浪網開博客,是真正的資深博主。開通網銀買書購物,也都是他自己鼓搗。
老趙頭是善良的,他特別疼愛小動物。我生女兒那年,我媽丟下老趙頭出國陪我。在這半年里,一只可愛的小老鼠溜進家中,每夜巡行各個房間,搜羅各種食物。老趙頭對它生不出殺心,偶爾虛張聲勢,拍一拍床板,就算是對人家狠了。那年秋天,他也要出國看我,臨行時惦記老鼠斷了糧會啃他那些心愛的書籍,就在地上撒了許多花生米。當他和我媽三周后一起回去,發現留守家中的那一位已經體肥身胖,毛皮光亮,有貴族相了……
去年我回日照時,常有朋友問我,怎么你爸也不買車,老是看見他打出租。我說他只要是私事,就不用公車。其實個中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三年前老趙頭和我媽熱血沸騰地報名上了駕校,這天一個朋友開著自己的車過來,要陪他們練車。老趙頭和我媽這兩個興奮過度、才摸了幾次方向盤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把車開到了五蓮山區。在盤山路上,我媽發現要和一輛大卡車追尾,手足無措忘了踩剎車,只好猛打方向盤,讓車撞到路邊的樹上。可憐的老趙頭不遵守交通規則,不系安全帶,導致右上臂骨折,戴了一年的鋼板,留下終生的疤痕,從此再也不敢動開車的念頭。
身為長子,且出生在獅子座,老爸的責任心那叫一個強烈。前幾年我奶奶得了嚴重的心肌病,他經常在病床前日夜看護。奶奶躺了八個月,連縣醫院的醫生都宣布無計可施了,爺爺和姑姑們已經為奶奶準備后事了,他卻堅決不放棄,打聽到鄰縣一位中醫高明,就帶奶奶去了。吃了半年的藥,奶奶的病終于有了轉機,一年后重操家務。現在,我奶奶已年過八十,身板硬朗,面色紅潤,逢人就夸我爸是大孝子。
老爸年輕的時候為了圓自己的作家夢,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去省城讀作家班,所以那時對他的印象不是太深。每年的六一兒童節,我都上臺表演節目,但他從沒看過。記得在莒南縣城的時候他帶我爬過幾次山,其中一次我突然摔倒,手被石頭劃破,有暈血癥的我倒地抽搐,把他嚇得不輕。他每次出差回來都給我買書,買紀念品,盡管好多中看不中用。后來,就是我的青春叛逆期,和大人沒有多少交流,然后就出國讀書去了。直到去年,我回家住了整整一年,算是跟老爸接觸最多的時候,讓我更加了解了他。我的女兒在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抱回國內,兒子在5歲的時候也回去住了4年。在這7年中,老爸老媽為這兩個孩子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兩個孩子參加了“直映識字班”,老媽盡心輔導,讓他們在入學前就能認識兩千個漢字。老爸為了輔導我女兒學鋼琴,年過半百竟然自己學會了五線譜;他不會葫蘆絲,卻教會了我兒子吹奏。我兒子走后,他又把大量心思用在了我女兒身上。用他的話說,“算是重新養了一遍女兒”。
老爸做事特別有條理,他的書房井井有條,什么物品擺在什么地方一絲不茍。近萬本書,哪本書在哪個書架上,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我屢教不改,每次看到我打扮一新地從堆滿衣服的臥室里走出來,他只能無奈地搖頭道:“狗窩里飛出金鳳凰。”他的理智,有時嚴重到讓人不好接受。譬如說,他有幾次出遠門之前,都拿一張光盤向我說,這是他剛完成還沒改好的作品,如果他出了事,就把它交給某某編輯。編輯的地址,他寫在了一張紙上。有時他走時忘了說,晚上還會打電話回來囑咐。雖然每次我都裝作很不耐煩,說“知道了知道了”,但我心里明白,老爸是把作品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其實,老趙頭的月球背面,還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獨特風貌,需要做女兒的去認知,去探索。
今年年初,我的母校日照一中請他去給學生講理想,講人生。他回來跟我說,在一中講了自己一生的四個理想。前三個理想是:一中學生(小時候一心想上莒南一中,卻早早輟學讓理想落空)、音樂教師(連考三次臨沂師范音樂班卻沒考上)、專業作家(奮斗多年終于當上)。第四個理想是什么呢,竟然是“健康老頭”!這是他今年剛剛萌生的想法。
是啊,年近花甲了,應該悠著點了。祝愿老爸的第四個理想能夠實現,即使七老八十,也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老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