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杰詩選

　　招安令
　　——夜讀《水滸》，有夢成詩
　　
　　溫暖的春風辭 可以昭示
　　威儀四海 企圖招撫
　　八方流寇 詔頒葉綻花放
　　鳥兒歌聲嘹亮 絕口不提
　　炎夏和苦寒的冬天 抹去
　　忠義入史冊 血會流干
　　
　　種子在地下 懷抱
　　異端的胚芽 四季的
　　輪回里 冬天又一次
　　手握極權
　　
　　畢竟 石頭也會留下
　　專制的縫隙 不妥協的
　　松竹梅揭竿而起 松長青
　　竹有節 梅花香 遍地
　　冰刀霜劍 造反的云旗
　　高掛寒空 朝廷的招安令
　　被風撕碎 雪花般飄飛
　　醉酒令
　　時間深處 消愁者依然
　　臥在松針上 飲清露
　　飲南山的月光 一株
　　古老的菊花醉倒在東籬邊
　　
　　菊花簪在頭上的人
　　聽到竹林里傳來
　　悠長的嘯聲
　　
　　朝代已更迭 不遠處
　　酒樓的紅燈籠 在渾濁的
　　流水里破碎 水波粘稠
　　
　　官員在牡丹廳 依紅偎翠
　　順手 從紅頂商人的帽子上
　　摘下黃金 投擲著骰子
　　占卜官路的運程
　　
　　醉眼朦朧的后半夜
　　在污水邊 有人的喉嚨里
　　嘔吐出一枚生銹的月亮
　　殺虎令
　　世間最后一只猛虎的
　　畫像 從天堂擺放到人間
　　
　　嘯叫的錄音 野性的
　　血沸騰 森林里秩序
　　混亂一片 額頭上的
　　斑斕王字蠱惑人心
　　
　　虎骨 攜帶最高權威的
　　基因 羊群的合唱
　　不再溫順 聲浪
　　漸高亢 動物園里
　　豢養的老虎 張掛在
　　墻上的中堂裝飾畫
　　多少年 已經
　　蛻變為溫順的貓咪
　　
　　一只虛擬拼貼的
　　紙老虎 夜半夢中
　　陳述來到人間的理由
　　 懺悔令
　　不平靜的星球 大地
　　釋放震波 火山釋放
　　沉寂多少年的憤怒
　　大海下 鯰魚轉身
　　舒展饕餮巨舌 人類
　　親手 把物質內部的
　　輻射釋放出來
　　
　　木板房坍塌了 失去
　　家園的人們 哀傷和恐懼
　　在弱小的淚光里閃耀
　　
　　時光 會收藏冷風中
　　吹落的脆弱櫻花 請抱起
　　廢墟上流浪的小狗小貓吧
　　在敬畏里 罹難者的魂
　　才會被收藏 天堂安放人類
　　所有的不幸和懺悔
　　斑鳩令
　　小雨絲 在春天的原野
　　行走 灰斑鳩展示
　　脖頸上的白珍珠 簡陋的窩
　　掛在高高的樹叉上
　　
　　單調的鳴叫 在麥田回蕩
　　清晨細雨里 沒有百靈的
　　婉轉 小步子
　　跳躍在田塍溝畔
　　
　　一只珠頸雄斑鳩 叫醒
　　春雨 趕行程的春天
　　它啄食 冬天遺落的
　　干草籽等待春天的
　　愛情 和尋常的孵育
　　
　　輕輕走近一對斑鳩
　　驚擾了樸素的私密
　　生活 它們轉身
　　呈現一雙灰黑的
　　脊背 在小路邊
　　菜花令
　　隱秘的儲積著 蠢蠢
　　欲動 八百里伏兵
　　潛在綠色的體內
　　陽光下 風的旗幟
　　招展 聽到原野上
　　此起彼伏的呼喊了嗎
　　溫暖的舉義者 令人
　　心悸悲愴 喇叭聲聲
　　千軍萬馬 滿身盡戴
　　黃金甲 浪花一般
　　悲壯的花海 生命力
　　飽滿的帆 輝煌得凄然
　　油菜花 油菜花
　　柔弱的油菜花 請洗去
　　最后一抹晦暗之色
　　清風令
　　夢里 高山流水
　　十萬座大山 十萬條
　　澗溪 奔跑跳躍
　　
　　潭水收留了 逃遁
　　山間的月亮 松樹
　　撫慰潛隱林間的清風
　　古老寺廟的回廊纏繞琴聲
　　
　　枝間松鼠跳躍 啃噬
　　堅果 踩碎月光
　　叫聲多么尖銳 水上
　　落花飄浮 清風吹動了
　　竹葉 萬物在
　　鐘磬之音里安謐下來
　　
　　山間行走 寺里打坐
　　內心的暗疾 被一縷清風
　　悄悄洗濯 手握一柄
　　小小的老蒲扇 消去
　　紅塵之上的萬里江山
　　野火令
　　天空的閃電 點燃
　　大地的積郁 枯草
　　和落葉 伸出火焰的
　　紅舌頭 原野上
　　卑微的枯草 凋零的落葉
　　逆風而行 翻卷的一團
　　紅火焰 卷過王朝的影子
　　落寞的輝煌 忘情如
　　灰燼中戰栗的野火
　　 古塔令
　　望不望見 它都在蓮花
　　底座上 福勝寺頹圮
　　在越來越低的誦經聲里
　　小城的高樓忘情生長著
　　密集起來 矮瘦的古塔
　　深陷入樓群的縫隙
　　
　　被發掘的地宮 又被
　　遺棄在地下 幾個朝代的
　　好時光 凝入一塊塊青磚
　　每一塊青磚上 都坐著
　　殘缺不全的佛陀
　　
　　現在 古塔浮在
　　十字街頭的喧雜里
　　被工藝品小販包圍
　　偶爾有人來過 懷揣
　　對舊日子的眷戀
　　和茫然的憂郁
　　打坐的僧人 不孤獨
　　也不做法事
　　羔羊令
　　天空 繼續壓低
　　羔羊的視野 地頭
　　溝畔 荒草灘上
　　啃食著干草
　　
　　遠處山崗上的陰云
　　漫過來 帶來黑暗
　　無奈沉默的羔羊 抖動
　　一下四蹄 閃電之刀
　　意外斬斷無助的淚光
　　驚雷遮蔽羔羊
　　斷斷續續的低音
　　
　　羊群 等待春天的
　　青草瘋長 牧羊人
　　揮舞鞭子 散漫里
　　涌動著 羊群在慌亂中
　　調整著方向和秩序
　　抱膝令
　　一條白色橫幅 在風中
　　翻飛 用生命來捍衛
　　最后一寸土地 那人坐在
　　被拉大了的城市框架上
　　
　　越來越暗的小城 燈盞
　　次第點亮 繁華的空茫
　　無聊 注滿酒杯
　　誰人在賭局里沉醉
　　
　　吟哦的詩句 何人聆聽
　　黃昏的陽臺上 三五卷書
　　散落身旁 數聲長嘯
　　淹沒在暮色里 等待星光
　　抱膝的姿勢 恒久不變
　　閹割令
　　鳥的航線 拔去的羽毛
　　和飛翔的欲望 獸的行蹤
　　鎖住的四蹄和游走的自由
　　得到規劃的生長 被
　　修剪的旁逸斜出 石頭
　　渾圓的姿容 磨去了
　　鋒利的棱角 改變粗狂
　　音色 發聲的器官 需要
　　修正 思考的大腦 扼殺
　　和根除偏激的深刻 國境線
　　不可隨意跨越 思想的
　　叛逆者 需要深層次的
　　誡勉談話 多聲部合唱
　　舌頭的管轄 閹割春天
　　多角度的萌發 發放
　　有色眼鏡 視野視角的
　　蓄意矯正 無形的手術刀
　　揮舞著 妥協或者掙扎
　　逃逸的書寫 溫情的
　　會商里回歸藩籬
　　雞鳴令
　　風雨的白晝花瓣凋零
　　趕路者的步子盲目而沖動
　　夜晚星星睡在陰云的被子里
　　村莊淹沒入黑暗的核心
　　
　　原野上的麥子醒著
　　沒有停止生長的艱難
　　偶爾的犬吠多么真實
　　打睡夢者的擦邊球
　　
　　打落的牙齒需吞入腹中
　　謊言在傳遞中彌漫開來
　　多少真相不能夠說出
　　夢也患上強迫性妄想癥
　　
　　快速駛過的火車碾碎了
　　樹顛上的雞鳴 五更天
　　黑幕未破的一小段時間
　　難捱的點燈者披衣而坐
　　寬恕令
　　我寬恕了那個 塑造
　　神像的人 用木頭
　　替代了骨骼 稻草泥
　　替代血肉 卻用炫目的
　　彩繪 涂抹神的
　　皮膚和衣飾 寬恕了他
　　木偶泥胎的塑造者
　　竟然模擬 俗世的面容
　　注入塑造者 自己的
　　影子 卻省略了神的旨意
　　空洞而栩栩如生的神
　　我終于寬恕了 你的
　　身不由己 也寬恕那些
　　成群結隊 來祭拜的人
　　寬恕他們無奈的盲目
　　少年令
　　多少花在春風中笑著
　　自然的花瓣 顫動不已
　　少年們 拘于教室里
　　身體的生長 與
　　馥郁的季節相忘
　　
　　禁錮的索子 糾結的
　　目光 枯燥說教
　　纏繞著 陷入書寫的荒年
　　
　　鳥兒望見 他們 就快快
　　飛走了 少年手握彈弓
　　彈丸射出戾氣 短暫的
　　放風 踩碎了游玩的周末
　　
　　袖筒里暗藏的鋒刃
　　亮光一閃 斬斷
　　春風的薄 青春的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