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屠殺中,刑事訴訟法中的“瓜蔓抄”,發揮強大的威力。那就是,逮捕行動像瓜藤須蔓一樣,向四面八方伸展
與同事閑聊,他對《趙氏孤兒》的故事興趣正濃,提到讀了《史記》才知,歷史與文藝中的趙氏孤兒故事不太一樣。 趙氏孤兒的故事我大概知道一點,只知道電影編得過于離譜,就沒有興趣去銀幕前坐坐,連張碟也懶得買,以防壞了心情。
歸來尋了本《史記》,翻開《趙世家第十三》看。看到的盡是什么誅啊殺呀的,發現那個時代真是險惡。在趙氏孤兒的史跡中,大忠大義大勇足以動人,尤其是程嬰養育趙孤(名曰“趙武”)成人,終于助趙氏報仇,成功后卻執意自殺,理由是當初下屬都能為趙氏而死,程嬰也非不能,只是為趙氏有后而不可遽死,如今趙氏之后已經復位,可以下報趙宣孟與公孫杵臼。當時趙武啼泣頓首固請,說:“我愿苦其筋骨報答你到死,你忍心離我去死嗎!”但程嬰不聽勸阻,到底還是自殺了,臨死時對趙武說:“不行,他以為我能夠干成此事,先我而死;現在我不去報告,還以為我沒有把事辦成。”這里的“他”,說的該是公孫杵臼——另一個大忠大義之人。公孫杵臼假托趙氏孤兒而死,《史記》所述與戲劇、話劇、電影不同的是,那嬰兒并非程嬰之子,而是程嬰與公孫杵臼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至于是誰家的嬰兒,似無足輕重,被謀劃代趙氏孤兒而死,連個姓名也沒留下,讓人扼腕。
趙氏孤兒的故事讓我們看到大忠大義之外,還讓大家看到在爭奪權力中毫不留情的殺戮。歷史上有許多史實,讓人們見識到,對于可能對權力產生威脅的因素,一定要干凈、徹底消除之,絕不能留下后患,這是爭奪權力并占上風者的不二選擇。
這種事例在國史俯拾皆是,例如當年周世宗因“方面大耳作天子”之語,見諸將方面大耳者皆殺之。誰說方面大耳的都是福相,到這里就倒了霉。反而是獐頭鼠目的倒比較安全。
又如在南齊,蕭道成搶得南宋的江山,為鞏固政權便大開殺戒。為絕后患,蕭道成將南宋包括劉準在內的劉裕子孫全部處決。494年,蕭鸞發動政變,取得帝位,柏楊在《中國人史綱》中介紹說:“為了根絕后患,他把蕭道成和蕭頤的子孫,屠殺罄盡。每逢他晚上焚香禱告,嗚咽流涕時,左右的人就知道明天一定有大規模流血。”
這種斬草除根式的屠戮,到了明代就成為可怕的“瓜蔓抄”,也就是株連治罪、濫殺無辜。如前所述,朱棣搶得大位后,對于力主削藩的黃子澄等人大開殺戒,黃子澄任太常卿,處斬,全族被殺。方孝孺做文學博士,屠殺十族,連朋友、學生都被殺,共計873人。禮部尚書陳迪,凌遲,六個兒子被殺,親屬180余人,廷杖后貶竄蠻荒。御史大夫景清,凌遲,親屬和朋友被捕,使用瓜蔓抄法使其故鄉一連數個村莊的村民,全部被處決,房舍為之一空。左副教御史練子寧,凌遲,家族151人處決,數百人貶竄蠻荒。大理丞鄒瑾自殺,家族448人處決。大理少卿胡閏絞死,家族217人處決。這一慘案大約殺死1萬4千多人。柏楊曰:“在這次屠殺中,刑事訴訟法中的‘瓜蔓抄’,發揮強大的威力。那就是,逮捕行動像瓜藤須蔓一樣,向四面八方伸展,凡是能攀得到的,就攀住不放,輾轉牽引,除非當權人物主動停止,否則能把天下人都網羅俱盡。”“‘瓜蔓抄’和妻女發配,不起于朱棣,而起于朱元璋,但在朱棣手中建立成為一種血腥制度。朱元璋就是用‘瓜蔓抄’的刑事訴訟法,把僅兩個所謂的罪犯,牽引出五萬余人的同黨。”
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戮,已經是沾上點關系的全殺,這種瘋狂殺戮,讓我們在數千年中國史中領略文化發展的輝煌一面的同時,見識了國人殘忍的另一面,歷史是多面而立體的,并不是扁平和單一的,由此可見一斑。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