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貪局長訪談錄之四川省成都市成華區檢察院反貪局局長:犯罪嫌疑人的身體語言不說謊

　　1995年，王志強由四川制藥廠考入成都市成華區檢察院工作，穿上了自己打小向往的制服。16年間，他從一名普通工人逐漸成長為一名反貪局長。僅2008年以來，他參與查辦的貪污賄賂案件就達63件69人，其中大案要案55件，挽回直接經濟損失3000余萬元。
　　千里追贓、只身擒嫌犯、扮拾荒者、扮黑車司機……“72變”追查線索，靈活多變的辦案風格和高度敬業的精神也為他贏來廣泛的社會關注和贊譽。2010年，他被《華西都市報》等多家媒體聯合評為“十大年度致敬人物”。
　　榮譽背后是常人難以承受的代價。長期高度緊張的工作，在這位反貪局長的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轉的損傷。近10個月來，48歲的王志強已兩次因突發腦溢血而倒在工作一線。近日，記者在辦公室見到了出院不久的王志強，這一天距他最近一次被送往重癥監護室搶救，不過1個月。盡管精神還不太好，但一說到反貪工作，他就打開了話匣子。
　　
　　反貪局長的制服情懷
　　《方圓》：這么快就來上班，身體能承受嗎？
　　王志強：現在感覺還好。醫生讓我再休息兩個月，但在家閑著覺得無聊，還是來上班心里踏實些。
　　《方圓》：聽醫生說，你這次生病，醒來后第一句話是問“案子怎么樣了”？
　　王志強：說來慚愧，正是案子攻堅的時候發了病，所以醒來可能下意識就問了案子情況。職業病，改不了了。
　　《方圓》：這次生病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王志強：醒來后母親對我講，你以為關心你的只有親人嗎？院領導、同事們都來看你，在ICU病房外頭守著你，為了救你想盡辦法。我性格比較要強，平日說話很沖，容易傷害到別人。這次生病，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大家對我的關懷，和集體的溫暖。
　　不過，這次生病把我母親嚇壞了，對她老人家，我感到很愧疚。另外，平日工作太忙，沒能照顧好小孩的學習，也讓我覺得愧對家人。
　　《方圓》：你這樣拼命工作，圖的什么？后悔過嗎？
　　王志強：坦白講，干反貪工作收入不高，又很辛苦，經常加班到深夜。醫生說，我得這個病就是長期處于高度緊張高度疲勞的狀態造成的。搞反貪，就沒幾個人的身體是健康的。
　　曾經我有很多次機會離開檢察院，調到別的單位，或是跟親戚去做生意。但我舍不得離開這里。我從小就有制服情懷，一個普通工人脫下工作服穿上制服，這種感覺一般人很難體會。在我看來，這個職業很神圣，同時也能讓我體會到成就感。可以說，這個職業就是我的生命，我沒辦法不去珍惜，也絕不后悔。
　　
　　“攻心”過程的魅力
　　《方圓》：你說的工作中的成就感，具體指什么？
　　王志強：比如，讓犯罪嫌疑人交代犯罪事實，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個攻心的過程。在審訊過程中，通過交談，讓對方從拒不交代到坦白自己的犯罪事實，這個過程往往很艱苦，可一旦突破，就會讓你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成就感。
　　《方圓》：舉個具體的例子呢？
　　王志強：我曾經辦過一個有關拆遷的案子，其中有個犯罪嫌疑人是社會閑散人員，30來歲，平時游蕩慣了，問什么都很痞地斜眼瞟著你，就是不吭聲。
　　我們院的蘇云檢察長就給我出主意，讓我從親情方面打動對方。我6點半進的審訊室，什么都不談，就跟小伙子談心，談人生談理想，談親情，談他的老母親。大概一個小時后，他毫無征兆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說知道錯了，接著就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這樣的例子還不少。
　　《方圓》：在你的反貪經歷中，這種情況多嗎？
　　王志強：這可沒有仔細統計過。哭的可能有二十來號人吧，跪下也得有七八個，官員也有，億萬富翁也有，都是很有身份的人。這些人剛來時都是桀驁不馴的，在審訊中，通過交談，他們最終還是低下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這個“征服”的過程，有種天然的魅力，讓我著迷，我想這也正是反貪工作吸引人的地方吧。
　　《方圓》：反貪工作對你的人生有什么影響？
　　王志強：16年的反貪生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是“半路出家”搞反貪的，可以說，這個職業重新塑造了我，讓我養成了謹慎、細致的性格。我早已習慣了每天工作后的反思和總結。我長期睡眠不好，可能與思考問題較多有關，因為我們要面對的每一個犯罪嫌疑人都有著較高的學歷和豐富的人生閱歷。我們不僅要懲治犯罪，也要為他們洗清誣陷。責任重大啊，來不得半點疏忽和大意。
　　
　　技巧首先是尊重人
　　《方圓》：有媒體報導說你“善于通過察言觀色充分掌握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進而以機智巧妙的審問技巧突破其心理防線”。
　　王志強：這些是媒體的溢美之詞了。當然，技術層面的東西的確很重要。每次上案子，同事們都讓我先去休息，但我總是興奮得睡不著，反復在腦子里把審訊的每個細節都預演一次，一遍遍“放電影”。
　　通常審訊前，我都會把審訊提綱想了又想，對每個細節都預先做好設計。針對不同類型的犯罪嫌疑人，進審訊室之前是否敲門，該怎樣敲門，里頭的人應了該怎么辦，如果沒應又該怎么辦，該保持什么樣的表情，等等，這些細節都要一一考慮周全。尤其是對方說什么，怎么應對，要像打乒乓球一樣迅速把球回過去，才能在訊問中處于主動地位。此外，犯罪嫌疑人在審訊中往往會說謊，但他們面部的細微表情，他們的姿勢、動作等身體語言，一般是無法偽裝的，也反映出他們的真實心理狀況，傳遞了豐富的信息，一定不能放過。
　　《方圓》：怎樣鍛煉這種能力呢？
　　王志強：首先是要多觀察、學習他人的優點。經驗豐富的反貪干警審訊時的眼神、表情、動作和言語，都是我們學習的對象，也是我們培養年輕干警的重要“教材”。
　　此外，日常生活也是我們的老師。比如，人們在交往、聊天、爭論等過程中會用到很多小技巧，也提示我們在審訊中要注意觀察，學會判斷，以充分有力的證據支撐自己的結論，提高自身綜合能力。
　　哪怕是娛樂節目，也有可學的地方。這次生病后，醫生叫我多休息，不要整天都想案子上的事。可我心里老覺得癢癢。正好妻子叫我陪她看浙江衛視的《非誠勿擾》，我就過過干癮，仔細觀察里面那些男男女女，在聚光燈下面對異性拋出的種種尖銳問題時，都是怎樣快速應對的。當然，我還喜歡邊看邊給妻子分析那些小伙子小姑娘，誰看上誰，誰會選誰，還跟她打賭，結果總是我贏（笑）。
　　《方圓》：你辦了那么多大案要案，最大的心得是什么？
　　王志強：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尊重人，技巧首先來自尊重人。我的父母是工人，我之前也是工人，通過努力才考進了檢察院。在人格上，檢察官和犯罪嫌疑人是平等的。只有尊重才能拉近對方的心理距離，進而打動對方。
　　
　　反貪局長適度曝光也有好處
　　《方圓》：反貪局長通常都很低調，你的狀態是怎樣的？
　　王志強：職業性質要求我們干這行的要低調，要少見人。我圈子很窄的，交往多的也就是兄弟單位那幾個反貪局長。我不抽煙不喝酒，也沒什么愛好。2008年，為了更好地“融入”集體，我學會了玩兒斗地主，麻將則至今都不會。說來說去，還是覺得工作最有趣，工作就是我的愛好。
　　《方圓》：但你去年被評為“華西都市報年度致敬人物”，在媒體上曝光，與低調的要求是不是矛盾的？
　　王志強：低調是必須的，但也有矛盾的地方。跟人接觸多了，線索倒也跟著多了，但查辦案子時面臨的說情和阻力也會增多。跟人接觸少了，線索又少了。要說影響，去年被媒體評為“致敬人物”后，我們意外地發現舉報線索增多了，有的人從外地趕過來舉報，還有的人在舉報信里指名道姓提到我，要我親辦，說他相信檢察機關會公正辦案。看來適度曝光還是有好處的，使群眾了解和支持我們的反貪工作。
　　反貪人員就是一群潛伏者，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地奮戰在一線，哪怕面對榮譽時也必須這樣。不然你想，大家都認識你了，都知道你長啥樣兒了，你還怎么去查線索，辦案子？兩難的地方就在于，群眾對反貪部門的期望很高，曝光少了，群眾不理解、不滿意；曝光多了，又不太合適。
　　《方圓》：你認為理想狀態應該是怎么樣的？
　　王志強：理想狀態應該是一種平衡。我希望更多的群眾能了解反貪工作，能信任我們的反貪人員。我也要求大家深入到群眾中去，多接觸群眾，多到社區與群眾交流，爭取發現更多的線索。
　　
　　造就一個多樣化的反貪團隊
　　《方圓》：對未來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王志強：我已經48歲了，加上這兩次生病，現在急于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年輕同事。我性子很急躁，以前遇到案子，我總跟年輕同志說，“你看我是怎么問的。”或者當大家討論半天卻沒結果時，我就會說：“大家不要說了，看我的。” 要放手，才能讓年輕人迅速成長起來，這一點我懂。以后，我主要是做指導了。
　　《方圓》：團隊建設方面呢？
　　王志強：不是我老王賣瓜，成華院反貪局最近三年，連續在成都市院的考核中名列全市第一。我們擁有一個很優秀的團隊，特別是年輕同事都在逐步成長起來。
　　現在高智商、高學歷的犯罪很多，他們的社會經驗又很豐富，這要求我們反貪局的構成必須多樣化，有的天生具有震懾犯罪嫌疑人的氣場，有的則擅長綜合分析。我的想法是，讓每個干警都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為什么我們總能在面對形形色色高智商犯罪嫌疑人時能夠成功突破案件？就是因為我們有一個“一加一大于二”的團隊，有一個充分發揮個體聰明才智的團隊。我的職責就是把反貪局打造成堅強的團隊，不僅讓我們的干警因自己身為檢院的一員而感到自豪，還要讓檢院因我們而驕傲。
　　《方圓》：那你們是怎樣培養年輕人的？
　　王志強：今年局里補充了新鮮血液，都是剛從高校畢業的研究生，學歷高、理論功底較強，但工作經驗不足。我們主要采取了專人指導的方法。也就是，由反貪局局長、副局長和三位科長各帶一名新進干警，對他們的學習、工作、生活等方面進行“一對一”的“貼身”指導和幫助，并向他們傳授辦案技巧、工作經驗等，幫助他們快速上手。
　　這樣，我們的年輕干警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起來。年輕人得到重視和鍛煉，他們是反貪工作的未來。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