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鄂爾多斯,巨額財富從地下被挖出來,然后流進地下錢莊,再流進樓市,形成了從地下到地上的循環,然而這個錢生錢的循環能否繼續,還是一個未知數
“吃雞翅有‘變態辣’,鄂爾多斯是‘變態富’。”一位從外地來鄂爾多斯尋找商機的商人曾如是評價鄂爾多斯,與傳統意義上的富豪不同,鄂爾多斯有大批民眾是靠著拆遷及征地而暴發起來的。在這里,靠拆遷與征地身價百萬與千萬的人比比皆是。
當一夜暴富的神話在一個個本是農牧民的家里上演時,人心開始浮躁。原本每月可支配收入可能不足幾百元的人一下子有了幾百萬元的收入,而在擁有天文數字財富之后,鄂爾多斯人又會怎樣運用這些財富?
在鄂爾多斯民間盛傳著一句話:“家家房地產,人人典當行。” 鄂爾多斯街道上,抬頭即見典當行、投資公司、擔保公司的招牌。鄂爾多斯東勝區黃金地段的中心巷,不足1公里的街道兩側便有十幾家典當行,這些名義上辦理典當、寄賣業務的公司,據當地人透露,大都在從事民間融資活動。
放貸式的投資觀
“大街上迎面來了個開著寶馬的漂亮姑娘,我絕對不認為她是某個大款的‘二奶’,我敢肯定她是一個莊家的老婆,或者是還未結婚從事放貸的小富婆。”有人這樣開玩笑地形容鄂爾多斯。地下錢莊已經成為了鄂爾多斯的一種特色經濟,在當地人眼里,放貸是一本萬利的一種投資方式,也是一種理財的方式。而放貸者有掙工資的職員,有做生意的商人,也有拆遷獲得補償的農民。
劉曉玲(化名)曾是拆遷戶,2007年她家的房子被拆后,獲得了大筆的補償金,她把50萬以月息2分融資給了地下錢莊的老板。“我每個月去結一次利息,現在也沒算過賺了多少錢,反正夠我花的了吧。我一個女人家也不會做什么買賣,這種投資倒也輕松,交給別人,自己月底收錢就行了,省心。” 劉曉玲開著一輛奧迪A6,平日里就是做做美容,約幾個朋友打麻將,日子過得清閑自在。
正是因為這種方式輕松,不用勞作,坐收漁利即可,所以鄂爾多斯80%的人都在放高利貸。有人傳言,在鄂爾多斯,你今天下午說需要2000萬資金,第二天早上就到位了。而因為有高利貸的收入,很多放高利貸的人平時都是聚在一起打麻將、玩撲克,消遣生活。
鄂爾多斯高利貸的起源也與鄂爾多斯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變為一個礦產資源重城密不可分。
“2002年,當外界人知道了神華煤礦80%的產煤量出自鄂爾多斯的神東煤礦時,中國的商人都知道了這里蘊藏著巨大財富。幾乎一夜之間,鄂爾多斯一下子冒出了很多來這里淘金的商人,他們爭相買礦、開采,錢周轉不過來了,就向當地人借,利息還很高,有時到了月息5分的地步。這樣,鄂爾多斯的高利貸拉開了序幕。”張輝是鄂爾多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總經理,他親眼見證了鄂爾多斯經濟的飛速發展。
借助于煤炭業,2003年開始,鄂爾多斯的經濟也步入了飛漲階段,2007年全市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2008年達到1.45萬美元,排名全國第四。
持續數年的煤價井噴,使煤炭業成為鄂爾多斯市的吸金行業。而當地的金融體系并不發達。這個沙漠邊緣的城市除了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和農信社、城信社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正規的融資渠道,由于銀行貸款手續繁雜、審批時間長、擔保條件高,民營企業或個人想要得到正規的金融貸款,幾乎成為不可能。
借貸之城的利益鏈
一邊是擁有大量閑散資金的富商和居民,一邊是急需投資的創業者和民營企業,雙方一拍即合。
鄂爾多斯的民間融資活動,有一條完整的利益鏈:資金提供者——莊家——中介——貸款者,這是一個熟人社會,靠熟人間的信譽維持利益鏈的運轉,每一個環節都會產生一批富翁,外地人則難以介入。
銀行利率在地下錢莊面前顯得可笑,沒有人愿意將錢長期存入銀行。銀行的月存款利息只有3到4厘,如果把1萬元貸給地下錢莊,每月2分的利息,一年下來就能賺2400元,而存在銀行則只能拿到其中的零頭。只要是有信譽度高的地下錢莊老板融資,大部分人隨時會將資金投入進去。人們甚至會從銀行套取資金反哺地下錢莊。把房子、車子押給銀行,貸款出來放高利貸。扣去銀行利息,資金回報率仍然可觀。
隨著經濟的繁榮,鄂爾多斯開始擴建城市版圖、舊城改造,于是一棟棟新樓、五星級酒店拔地而起,一條條柏油路延綿伸展。而這些城市新建筑物的建筑商正是那些借高利貸者。
從2004年開始,投資、擔保、典當和委托買賣等金融公司吸收公眾閑散資金,年利率一般在12%至18%,最高達30%。對外放貸利率年息一般是25%至35%,最高甚至能達到50%,期限一般比較短,10天、半個月,最長不超過一年。
“2007年,最繁華那會兒,一個寫字樓里就有200多家投資公司,你可能覺得無法想象,但這在鄂爾多斯就是現實。”地下錢莊的經營者陳飛介紹,只要你能融來錢,開錢莊很容易,租個小辦公室就可以開張了。因為地下放貸都是活動在親戚朋友之間,這樣不僅風險小,運作起來也可靠。統計部門曾對鄂爾多斯居民參與民間借貸情況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50%以上的人參與了民間借貸。
鄂爾多斯因此也被冠以“借貸之城”的名號。
錢莊與房地產
在鄂爾多斯市,什么能夠賺錢,地下錢莊資金就流向什么行業。近年來,煤炭開采、房地產兩大暴利行業成為地下錢莊最主要的資金流向。
2005年開始,房地產行業受到鄂爾多斯地下錢莊的青睞。2007年,陳飛的資金中,有4成借給了房地產開發企業。
“本地人每家買兩三套房子很正常。”陳飛說。鄂爾多斯的房地產基本都是用民間資金堆起來的,借半年期的高利貸開工,等房屋差不多建好時,房子也預售得差不多了,高利貸也可以還清。即使是在2008年全國樓市不景氣的大環境下,鄂爾多斯的房價還是每日見漲。東勝區的商品房,從2005年的每平米1200元漲至現在的過萬元。
相對于民間資本的極度活躍,鄂爾多斯市政府的“無為”一直為外界擔憂。
在鄂爾多斯市,不僅未注冊的地下錢莊無從管理,即便是合法的民間借貸機構,也在從事非法的“地下錢莊”業務。
典當行屬于特殊行業,其設立須得到公安部門的批準,而工商部門則承擔對典當行的監管職責;投資公司只需在工商部門注冊登記,其業務運營沒有管理部門;擔保公司由經濟管理委員會管理,委托寄賣行屬特種行業,設立須經公安部門的批準后到工商局注冊登記,也缺乏真正的管理部門。
就鄂爾多斯的地下錢莊問題,鄂爾多斯市副市長包崇明曾經表示,鄂爾多斯市將采取強力手段整治,但是治理的基本原則還是“引導”,因為“地下錢莊”體系已經牽涉到了當地千家萬戶的利益,如果強力關閉或整頓,會引來社會秩序不穩定。
2008年至2009年,鄂爾多斯市政府想引導發展10家小額貸款試點公司。但相對于該市500余家合法從事民間融資的機構而言,這個批準數字無異杯水車薪。鄂爾多斯發改委陳云(化名)表示,“鄂爾多斯市目前的地下錢莊態勢還在良性發展階段,鑒于經濟發展的需要,政府只能對其進行密切監控。”
地下信貸危機
當地政府采取溫和的監控手段的原因之一或許源于當地錢莊的“自律”。多年來,錢莊的放貸利率一直維持在月息3%左右,最高不超過5%,這成為鄂爾多斯市放貸業內不成文的規矩。風險再大一點,錢莊老板就不敢做了。
2008年樓市不振,煤炭價格也下跌近4成,錢莊投資高額回報的情形一去不返。這也觸動了錢莊最敏感的風險神經,靠熟人信譽來維持的莊家——貸款者之間的關系,也開始變得不穩固。
而2010年的石小紅非法集資案更是給鄂爾多斯地下錢莊業帶來危險的信號,使得這個規模近千億的行業游走在崩潰的邊緣。石小紅曾是鄂爾多斯羊絨集團紡織二廠的一名紡織女工,案發時為鄂爾多斯市凱信至誠商貿有限公司董事長。
她于2006年涉足高利貸行業,截至案發,她以2.5%至4.5%不等的月利率,累計吸收民間資金7.4億多元,案發后能夠追回的僅為3.41億元。石小紅非法集資案中的直接受害者有300多人,還有為數眾多的間接受害者并未主動報案。
石小紅非法集資案,被外界視為鄂爾多斯第一起大規模的與地下信貸直接相關的案件,對地下信貸圈子的沖擊很大,而鄂爾多斯市財政局一位官
員表示,石小紅事件既是信用缺失,更是現有地下信貸模式的危機爆發。
在鄂爾多斯,地下錢莊所依賴的煤炭和房地產兩個暴利行業,都受到宏觀政策的影響,獲利的機會和幅度都大不如以前。
“煤炭行業不是一個需要持續投資的行業,就鄂爾多斯而言煤礦對資金的需求已經不那么強烈了。”內蒙古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于光軍說,現在能大量吸引地下信貸資本的只有房地產業,其他行業很難承受那么高的利息。
一個基本的事實是,鄂爾多斯市區的人口只有70萬,東勝區基本滿足了居民的住宅需求。有消息稱,康巴什新區房子空置率高達70%,夜間零星燈火如豆,甚至在外界有“鬼城”之名。“現在老百姓都在持幣觀望。”張輝認為,這些房子什么時候能賣出去還是個未知數,這將決定著高利貸鏈條是否能順利運轉。
在整個高利貸鏈條中,最后一環至關重要,這個鏈條環節是,老百姓將資金融給地下錢莊老板,地下錢莊老板貸給開發商,開發商因為房子是貸款建造的,房價就會提高,最后一環變成了為高利貸埋單的人,即買房的普通老百姓。而如果房子暫時賣不出去,將會影響這個鏈條的運轉。
在多數人看來,雖然目前鄂爾多斯的放貸還是一片祥和景象,但危機已經存在。而煤礦方面則是如果經濟復蘇難望,利潤進一步下滑,那房地產也好、煤礦主也好,這個運用高資本金運作起來的產業,將如何承受打擊?
“鄂爾多斯住房過剩無可置疑,目前煤炭價格已經在國家宏觀調控下開始收緊。而最終的一個問題是,如果這個鏈條斷了,受損失的不僅是放貸者,還會有當地的其他金融部門和政府,因為政府得收拾這個爛攤子。”張輝說。
“鄂爾多斯的城市發展與地下錢莊密不可分,如果沒有這些民間資本的參與,這里的建設規模不可能這么大,速度也不可能這么快,我們的發展基本上是靠本地資本的內循環。”陳云說,資本驅動的城市發展讓整個經濟處于高位運行,如果不能降溫,疊加的風險會越來越大,對下游產業的暴利依賴會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