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懷遠三中上高中時,租住在老四眼井附近的一戶居民家里。放學的路上,經常能夠聽到一種叫賣聲:米藕嘍……米藕!聲音漸行漸遠,往往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那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人,聲音蒼老、含混,有些悲涼,有些無助,然而極富感染力。這讓我想起我們農村里的號子,大多是有音無字,只是喊起來,婉轉悠揚,傳達出勞動的快樂,也流露內心的疲憊,和生活的艱辛。我很想知道賣米藕的老人,是個什么樣子?他這樣日復一日地叫賣,能不能維持生計?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念頭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里。
一個周末,我去南門口溜達,突然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賣米藕的聲音:賣米藕嘍!賣米藕……我循聲望去,一個老人蹲在路邊,面前放著個大篾籃,看樣子像是走累了,停下來歇息。我走上前去,見老人大約七十歲的樣子,佝僂著腰,漫長臉,古銅臉膛,頭發花白。我望了望篾籃,上面蓋著一層雪白的紗布,很潔凈。老人抬起頭,笑微微地望著我問:“學生,可是要米藕?我的米藕你沒嘗過,在城關一帶都有名!”我猶豫著問道:“多少錢……一斤?”賣米藕的老人說:“兩塊錢一斤,不過你不用買一斤,你買一塊錢的就夠吃了。”我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元錢遞給他。老人輕輕地揭開紗布,露出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藕段,色澤褐紅,飽滿勻稱,藕孔里露出晶瑩剔透的糯米粒,一看就知道是在蜜汁里浸泡過的。老人小心地用小刀切下一段米藕,上盤秤一稱,說正好,說著就熟練地把藕段從中間劃開,從一個瓶子里舀了兩勺子白糖放在上面,再用紙袋子托住,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里。我接過來,迫不及待地一邊走一邊啃,又香、又糯、又甜,幾口就吃了個干干凈凈。
此后,我又買過幾次老人的米藕,他基本上每天中午都在南門口一帶叫賣,傍晚再轉回來,他就住在我租住的四眼井附近。
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后,住在懷遠一中下面的大操場附近,經常會有這樣的沖動,想去南門口聽聽賣米藕老人的叫賣聲。成家以后,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買過米藕,很長時間沒有聽到老人的聲音。我有些想念他,如同想念我鄉下的父親。一次,我到南門口的飯店和同事聚會,嘈雜喧囂的聲浪中,隱約聽到了一個聲音:賣米藕嘍!賣米藕嘍!我慌忙離席,奔出門去,看見賣米藕老人蹲在飯店一側的墻腳,腰比以前更彎了,頭發已經全白。我心里一顫,眼淚差點流下來。我招呼老人說,我要兩斤米藕,他抬頭望望我,顯然沒能認出我來。他顫抖著手,掀開白紗布,切藕、上秤、剖開、敷糖,雙手托給我,目光渾濁,動作遲鈍。我付了錢,捧著米藕,默默走進飯店,身后傳來老人蒼老的叫賣聲:“賣米藕嘍!賣米藕……”在一片劃拳行令聲中,是那樣的清晰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