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如果媽媽只看到刺,那滿園玫瑰也只不過是一片荊棘叢。原來,有慧眼,才覓得到玫瑰的明艷;有慧心,才嗅得出玫瑰的芬芳。
在媽媽的口中,幼時的我,給她最多的是快樂、慰藉與勇氣,而不是疲憊、無奈與困惑。可是做了母親之后,我終于知道,可愛的小天使會當街打滾、無理哭鬧,會一整日不吃東西或無節制吃到胃痛,會努力將小手指塞進電源插座,試圖替自己充電,我化身搶險隊員,東撲西救,疲于奔命。
我給母親打電話:“同樣做母親,為何您遇見的是玫瑰,我遇見的是刺?”沉吟片刻,老人家溫柔回應:“你4歲時玩火差點燒掉整個家,5歲時藏在屋頂睡覺,讓家人哭泣尋找一夜,到了七八歲,拒絕聽大人的任何意見……”握著話筒,我的汗涔涔而下,臉頰發燒,訥訥無言。母親說:“刺,也是玫瑰的一部分。”
我開始學著母親的樣子,心平氣和地看待那些“刺”。
下過雨的路,女兒跑跑跳跳,專踩水洼,并不時踏上窄窄道牙,抱一抱掛滿宿雨的樹。轉瞬,濕了白鞋,污了紅裙,散了小辮。見我并不呵斥,小朋友頗感驚詫:“可是要等回家再算賬?可是要罰站不給看動畫片?”我連連搖頭,她抱住我尖叫大笑,雨后的空氣,清甜如糖,女兒如嫣紅玫瑰,那么好看。
吃快餐時,她盡其所能,將可樂、冰淇淋、薯條、漢堡攪成一團,且吃得津津有味。正自驚駭,她忽然將小勺送至我唇邊。面對那團成分復雜顏色恐怖的食物,我極力謝絕,她執意相勸。就在我忍無可忍,預備發飆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我跳到窗邊,與電話里的陌生推銷員聊了很久,直到瞥見女兒的杯子見底,才竊笑歸座。
周六早晨,我還向母親夸口:“我已升級為智慧型媽媽,再不會被情緒左右了!”可周一晚上,就差點被打回原形。加班回來,我口干舌燥,飲水機里空空如也,冰箱里也找不出半滴飲料。幸好還有電熱壺,好不容易盼到水開,女兒卻守在一邊,如護食的小狗般嚷嚷著,不許我靠近。我氣昏了頭,猛拍一下茶幾,旁邊的米蘭簌簌地掉葉子。這一瞬,我從窗玻璃上瞥見自己:攢眉擰目、齜牙咧嘴,活像個怪物。我心下暗愧,面對驚愕的孩子,尷尬微笑:“沒事,沒事!”她欣喜地指著水壺,神秘地說:“再等一下,就一下下,它就要起飛啦!”我瞪大眼睛,看水壺噴出大團白氣,壺蓋急劇跳動,再加上“咕嘟咕嘟”的聲音,可不就是要起飛了嘛!只有孩子,才能看出,一只水壺也有飛上星空的夢想!
當然,水壺最終沒有起飛。小朋友是這樣解釋的:米蘭太香了,它不想飛;媽媽太渴了,它不想飛;我太好了,它不想飛……花太香,人太好,就算我是那只善良的水壺,也會考慮留下來吧!
至此,我以為自己闖關成功,順利晉級,誰知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我徹底失控。
我要去參加一場演講比賽,因為事關企業形象,部門非常重視,特地請來高手,將我的稿子改得花團錦簇。一眾熱心人又出謀劃策,準備了配樂配舞,五彩繽紛,煞是好看。預演時,掌聲雷動,人人喝彩。我興奮不已,特地將錄影帶拿回家顯擺。認真看完后,女兒沒有歡呼,卻驚訝地問:“媽媽是在演小品嗎?可你沒有趙本山演得好哦!”
這句話,尖銳如刺,令我又痛又惱,立即還擊:“我不好,別叫我媽媽了!以后你把趙本山叫做媽媽吧!”女兒的眼睛頓時濕了,默默回到臥室。可那句刺耳的話,卻揮之不去,不停在我耳邊重播,讓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正式比賽那天,場上熱鬧非凡,幾乎所有參賽者,都成了女兒口中的“小品演員”。糾結已久的我,徹底清醒,執意謝絕了配樂和配舞,并使用了自己的原始稿件。很意外地,我榮獲第一。
女兒認真地看著錄影,我忐忑地看著她。終于,她熱烈鼓掌:媽媽講得真棒!真棒!她開始繞著我跳舞,一圈又一圈。
紅玫瑰的花刺也會跳舞。纖小的花刺,通體透明,不懂得婉轉柔軟,不懂得投你所好,卻能穿透所有浮華和喧囂,讓你看到最簡單真實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