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歲孩子的遺言:媽

　　每個孩子都有一個五彩斑斕的夢，但這個小男孩的夢與眾不同，它令人心碎又讓人感嘆。
　　
　　他天生有一顆破損的心，出生不久即被親生父母遺棄。但一個好養父、一群成都人的愛心充盈孩子缺損的心室；孩子的懂事、樂觀、堅強，又給這些好心人帶來感動和快樂。
　　在這個世界短暫停留了6年后，可愛的孩子還是走了。養父在他留下的一個作業本上，發現了孩子珍藏的秘密和夢想……
　　
　　6歲孩子的夢想日記
　　
　　夜深人靜之時，黃澤洪和王曉瑩抱頭痛哭，他們一遍遍翻閱兒子都雙留下的“夢想日記”，心痛到不能呼吸。
　　本子的第一頁，都雙這樣寫道：我xiang yao 一個媽媽；
　　第二頁是一幅鉛筆素描：一個留著長長劉海兒的女子，穿著裙子，好像正走進幼兒園的大門；
　　第三頁也是一幅鉛筆素描：護士服、護士帽，女子的嘴畫得很好看，都雙大概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第四頁寫道：我bing hao了，kaixin；
　　第五頁畫了王曉瑩的背影，長發落到肩上；
　　作業本的最后一頁，是都雙去世前畫的，一個快樂的小孩，牽著爸爸和媽媽的手，一起玩滑板。在畫像下面，分別注明了：爸爸、媽媽、我。
　　這個泛黃的作業本，滿載了一個6歲男孩的夢想。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一個媽媽來愛爸爸—在他化為天使離去時，他的愿望終于成真。
　　“老公，給我講講兒子的故事吧，我不知道的部分。”尚未結婚，王曉瑩已開始親昵地稱呼黃澤洪“老公”。黃澤洪的目光投向窗外，大葉榕在風中沙沙作響。
　　他幽幽嘆了一聲，走進了那段不忍回憶的往事中。
　　都雙的命運就像他小小的心，出生即缺損。
　　2004年12月20日傍晚，黃澤洪下班途中，發現草叢里中有一個小小的襁褓，嬰兒探出腦袋，喉嚨哭得嘶啞……襁褓中是個男嬰，沒有任何有關身世的線索。該怎么辦呢？黃澤洪犯難了。眼前的嬰兒頂多滿月，如果沒人管，恐怕熬不過這個晚上。
　　那年，黃澤洪35歲，在成都雙水服裝廠工作，打算年底和女友結婚。
　　好歹他也是一條生命啊！黃澤洪嘆了一口氣，將孩子抱起來。“以后你就跟我吧，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說來也怪，孩子在黃澤洪的懷里再也沒哼過一聲，甜甜地睡去了。但女友不接納孩子，跟黃澤洪斷然分手。
　　黃澤洪給孩子取名“都雙”，在周圍鄰居的點撥下學著給他喂米湯、洗尿布，背著孩子去上班……
　　很快都雙上幼兒園了。有一天，都雙舞動著小手在翩躚飛雪中撒歡，玩累了偎在父親懷里，仰起小臉來，眼里竟閃著淚花兒。
　　“爸爸，我有媽媽嗎？”原來，他前一天在幼兒園里受了委屈，幾個男孩說他是撿來的。“我有爸爸，他最疼我了……”但“媽媽”呢？他始終無法給同伴一個解釋，憋了一天一夜，才忍不住問父親。
　　黃澤洪的鼻子發酸，不知如何開口。都雙乖巧懂事，沒有哭鬧著追問父親，卻將疑團藏于心中，也在心里種下一顆夢想的種子爸—為爸爸，為自己找一個媽媽！
　　2010年3月，都雙5歲零4個月。有一天，他從幼兒園回來后耷拉著腦袋，不停地喘著粗氣，一雙小手摁著胸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爸爸，我這里痛……”
　　黃澤洪借來一輛三輪車，馬不停蹄送兒子到社區醫院，醫生面色凝重地說：“快送大醫院吧！”等到成都新華醫院時，小都雙已昏過去。
　　聽到醫生的診斷后，黃澤洪跑到樓道大哭。醫生的話不斷敲擊著他的心，“孩子的病很嚴重，他的心室有間隔缺損，就是心沒有長全，必須馬上進行手術！回去準備10萬元！”可他每月只有1500元工資，要給孩子支付學費，還有生活費開支，根本沒有多余的積蓄。這昂貴的醫藥費從何而來呢？
　　
　　
　　夢想畫在紙上，藏在心里
　　
　　第二天，都雙的身體稍好了點，他催促爸爸上班去。黃澤洪并沒有去上班，而是請假找那些窮朋友借錢，東拼西湊的錢不過杯水車薪……
　　等父親出去了，都雙纏住了給他輸液的護士，“阿姨，你真漂亮！”護士笑著摸了摸都雙的頭發，“小朋友你真乖！”都雙也笑了，遲疑了一會兒說：“阿姨，你知道治我的病得花多少錢？”
　　“我只病了一天時間，爸爸就瘦得不像樣！”都雙眨巴著大眼睛說。
　　護士被這個懂事的孩子打動了，眼睛濕澀。“你的病大概需要10萬元，相信你爸爸一定有辦法。”都雙的眼睛睜大了，轉而嘆了口氣：“爸爸沒辦法了，他每月只掙1000多！”孩子的一聲嘆息，催落了護士的淚。
　　次日上午，黃澤洪出門時被兒子留住。都雙的話還未出口，眼淚卻冒了出來：“爸爸，別管我了，我想死……”黃澤洪一臉驚愕：“你才5歲，曉得啥子叫死哦，莫亂說！”
　　“爸爸沒錢，我想出院……”聽到小都雙說這話，黃澤洪強忍住眼眶里打轉的淚水，“雙兒，你要堅強，爸爸會想辦法的……”
　　看到父親哭了，都雙轉而安慰他：“爸爸，我不死了不死了，我還要一直陪著你……”黃澤洪的大手緊緊握著都雙的小手。
　　黃澤洪借來的兩萬元錢很快花完，都雙只得出院，采取藥物保守治療。2010年6月1日，都雙一個人在家。天很熱，他舍不得打開爸爸從垃圾堆里撿回的風扇。推開小窗，看到院子里有三五個小孩，正嘻嘻哈哈玩滑板，滑板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都雙的手和腳癢癢的。
　　周末，黃澤洪帶都雙去附近一家商場買牛奶，都雙看到一個天藍色的滑板，上面印著威武的變形金剛。他拿起滑板，愛不釋手，弱弱地乞求：“爸爸，買下它好嗎？”
　　黃澤洪看了看滑板上面的價簽，遲疑了一會兒，說：“雙兒病好了，爸爸給你買！”“我不要下次，就要這次，只這一次。求求你了爸爸！”黃澤洪拖著兒子的胳膊往外走，都雙忽然掙脫了爸爸的手，抱起滑板就跑。黃澤洪攆上兒子，奪回滑板，一巴掌落到都雙的屁股上。
　　這是兒子從小到大提出的唯一要求，黃澤洪何嘗不想滿足？但他的口袋里只有買牛奶的10元錢。超市門口，都雙在等爸爸，用小手擦拭著臉上的淚痕。他主動拉住黃澤洪的手，說：“爸爸，我不要滑板車了……”
　　一老一少的爭執與和解，像電影一樣，進入王曉瑩的視線。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小都雙，他的兩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令人心疼不已。當王曉瑩提著那個天藍色滑板站在都雙面前時，都雙捂著嘴尖叫起來。
　　王曉瑩俯身笑著說，“小朋友，這個送給你，兒童節快樂！”都雙伸出手，馬上又縮了回來，仰頭征詢爸爸。黃澤洪看著眼前這位長發、友善的女人，婉言拒絕。
　　“這是給孩子的節日禮物，又不是給你這個大男人的！”女人的話，透著咄咄逼人的嫵媚。
　　黃澤洪無語，都雙趁機收下了滑板，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躍躍欲試。忽然一陣頭暈目眩，他摔倒在地。王曉瑩嚇壞了，黃澤洪趕緊撥打了120。
　　不一會兒，成都軍區總醫院的救護車趕到，王曉瑩隨黃澤洪一起趕到醫院。
　　
　　
　　夢想中的媽媽，來到孩子眼前
　　
　　得知都雙是因患病而昏倒，王曉瑩悲從中來。她撫摸著都雙的腦袋，慈愛地說：“孩子，你了不起！”都雙有點害羞地說：“謝謝你，阿姨！”
　　離別時，王曉瑩覺得有股柔軟的力量在扯她的衣襟，回頭，看到都雙纖細的胳膊，衣襟正在他小巧瘦削的手里。
　　“阿姨，你能不能親親我再走！”都雙有點不好意思。
　　王曉瑩親了親都雙的額頭。走廊里，她不停地抹眼淚。抬頭，迎到黃澤洪關切的目光。他遞過一張皺巴巴的紙巾。王曉瑩接過紙巾的瞬間，心里一暖。王曉瑩40歲，5年前離異后一直單身，在成都一家服裝廠上班。
　　這天的偶然相遇，讓王曉瑩走進了都雙父子的故事里。父子倆生死相依的場景、小都雙乖巧懂事的身影，總在王曉瑩眼前晃動。她將好不容易攢的1萬元錢拿出來，準備幫幫這個孩子。
　　轉眼一想，其余的錢從哪里來呢？左思右想，王曉瑩打開電腦，將都雙的經歷和病情發在搖籃網上，并留下黃澤洪的聯系方式。
　　
　　網絡的神奇讓王曉瑩料想不到，第二天中午，她帶著精心烹制的飯菜來到病房時，有好幾個年輕人正圍著小都雙。他們是看了網帖專程趕來的好心人。
　　孩子的樂觀堅強，感動了成都萬千人。短短幾天，來自各方的捐款就已超過10萬元，小都雙的生命之火被愛心再次點燃。
　　2010年8月26日，都雙的手術順利完成。兩天后，他度過危險期。父子倆的命運峰回路轉，王曉瑩打心眼里替他們高興。
　　都雙對王曉瑩的依賴也一天天加深，如果某天王阿姨不來，他就顯得很落寞，直到父親撥通電話，在電話里跟阿姨親熱一番，小家伙才開心起來。
　　2010年11月初，都雙出院了。
　　孩子康復階段很重要，黃澤洪上班時間緊，王曉瑩便請假照顧都雙。有一天中午，王曉瑩給都雙做了燉雞和青筍炒肉。他像貪吃的小狼，吃飽喝足后拍拍胸脯脫口而出：“媽媽，我長大后也給你做這個！”
　　一聲“媽媽”如一道電流，瞬間流過王曉瑩周身。都雙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埋下頭，顯得緊張羞澀。
　　王曉瑩將都雙的小手兒貼在臉上：“孩子，你說什么，能再說一遍嗎？”都雙以為王曉瑩生氣了，怯怯地抬頭，看著王阿姨被淚花兒包著的眼睛，又喊了一聲“媽媽”，喊完，撲進她懷里大哭。
　　王曉瑩的肩膀不停地聳動：“雙兒，我愿意做你的媽媽，從今，你就是我的好兒子。”
　　這是小都雙做夢都想的場景啊！每當王阿姨給他和父親做飯、洗衣、說話，他就想叫她媽媽。在他的理解中，媽媽就是如王阿姨那樣慈祥、善良、勤勞。可是他不敢喊，他怕王阿姨一生氣，再也不理會他們。今天在香噴噴的美味前，他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不料阿姨接納了他。
　　晚上，都雙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我有媽媽了，我有媽媽了！”黃澤洪感動、高興之余，也有不為人知的擔心，他總覺得自己父子倆拖累了王曉瑩。
　　晚飯后，黃澤洪語無倫次地把王曉瑩送到門外，還沒等他開口，王曉瑩已經打開了話匣子：“大哥，你什么都別說，我就是照顧孩子，沒其他意思……”
　　黃澤洪無言以對，還有點尷尬。其實他心里是喜歡王曉瑩的，她的善良、熱情、能干，都深深打動了黃澤洪。有時看著王曉瑩在家里忙碌著，帶著都雙一起玩鬧，黃澤洪的嘴角忍不住涌起笑意，心想，所謂的幸福，應該就是如此吧！可他收入不高，又帶著一個病重的孩子，黃澤洪怕耽誤了王曉瑩，不敢把心中的情愫向她表白。
　　看著黃澤洪欲言又止，王曉瑩心里偷笑。她是在乎他的，他的善良淳樸，他的擔當和勇氣，都讓她心動。但人到中年，她不愿過早袒露心跡。
　　
　　
　　孩子的夢，在塵世延續
　　
　　2010年12月，都雙重新背起書包回到了幼兒園。這次，他逢人就炫耀：“我有媽媽了，我有媽媽了！”
　　他真的有媽媽了。王曉瑩準時到幼兒園門口接都雙回家，短短的路程，流淌著母愛的歡欣。回家后，王曉瑩做好飯菜，三個人吃完，她就披著夜色，回到自己的住處。有時看著王曉瑩的背影，黃澤洪真想說：留下來吧！可他最終沒有勇氣說出口，只能看著王曉瑩在夜色中漸行漸遠，心里十分懊惱和失落。
　　看著媽媽走了，小都雙心里更是悵然若失，小小的心里開始醞釀一個小計劃，一定要讓媽媽住在家里，這樣才是一家人。
　　然而，沒等計劃實施，都雙卻被一場感冒打敗了，同時，手術后的并發癥發生了，醫生說急需第二次手術！二次手術不光有風險，還需5萬元費用。黃澤洪感到空前的絕望。
　　病床上的都雙日漸憔悴，體重從原來的60多斤降到了40多斤。病痛常常折磨得他吃不下東西、整夜不能入睡，但他怕打擾熟睡的爸爸，咬著牙，不哭不哼。
　　萬般無奈之下，王曉瑩又在網上求助，并跑到老家找親戚朋友借錢。5萬元手術費籌齊了，都雙又有救了！
　　但小都雙能感受到這次的病來得很猛，他將自己的判斷告訴爸媽：“爸爸媽媽，我的病好不了，你們已經操了很多心，不要再管我了！”
　　王曉瑩抱著小都雙：“兒啊，媽媽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治好你的病！”都雙無力地搖搖頭：“媽媽，謝謝你！不要再浪費錢了，好心人的錢，用在其他小朋友的身上，多好！”
　　孩子說出這樣的話，黃澤洪和王曉瑩心酸不已。
　　2011年2月28日，手術前一天，都雙還在勸說爸媽放棄，爸媽一度哭成淚人兒：“兒子，你會好的，堅持住！”
　　都雙不想再聽這些話了，想將力氣攢下來說更重要的事：“媽媽，我有個小小的愿望，你能幫我實現嗎？”
　　王曉瑩不停點頭：“雙兒的愿望，媽媽都能實現。”
　　蒼白的笑容，像一朵潔白的小花，落到都雙的臉頰和逐漸暗淡下去的眼睛里。他翻身，吃力地從枕頭下取出一個作業本，翻了好幾頁，將它遞給王曉瑩。
　　本子上是用鉛筆歪歪斜斜寫著的幾行字：“媽媽，qing你jia gei 爸爸……”都雙還不能寫全這幾個字，但“媽媽”和“爸爸”寫得很仔細用力。王曉瑩淚如雨下，后悔自己沒有在孩子健康的時候向黃澤洪表白。
　　王曉瑩哽咽著說：“兒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你爸爸，我會嫁給他的。”
　　聽畢，落在都雙臉上的小花定格了，欣慰、放心地綻放。他又拉住黃澤洪的手，“爸爸，原諒我不能給你做飯，媽媽會替我做這些！”
　　窗外，忽然飄起了雪花，很冷。都雙是在冬天來到這個世界，又在冬天安詳離去。
　　2011年3月，黃澤洪和王曉瑩住到了一起，他們的愛情，是對兒子最好的紀念。3月底，黃澤洪根據兒子的遺愿，將捐贈賬面上的兩萬多元余款轉捐給了兒童慈善機構，用于先天性心臟病兒童的治療和康復。
　　2011年5月的一天，黃澤洪發現，在當年撿回都雙的草叢中，長出一棵小白樺樹，枝干茁壯，葉片秀美。每天黃昏，他都會和王曉瑩牽手在這條路上散步，看到小樺樹就像看到了小都雙，聽著樹葉沙沙作響，仿佛是都雙在對他們輕聲微笑。
　　在他們經過的地方，小樹漸漸長大，他們慢慢變老。穿越時空，愛不曾殘缺，也從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