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始至終,發生在2011年8月初的云南省昆明市發改委官員“艷照門”事件,都顯得很不真實,像一個驚險、懸疑的故事。
劇情大致如下:
有人“網絡舉報”,說撿到裝有昆明發改委某官員“艷照”的U盤,并把“艷照”發到網上;網民嘩然,興奮地人肉搜索,發現主角是昆明市發改委收費管理處副處長成某。成某活動要刪帖,并否認;接著昆明市公安局和發改委模糊地否認、承認,局面越攪越渾。在公眾仍在追索的時候,昆明公安局突然高調宣布“破案”,說真相是有人敲詐勒索,成某是被“色誘”。
結果真是讓人沮喪,非常蹩腳。
當一個社會,公民已經進步的時候,政府還看不到,不肯跟上公民的腳步,那只會失去信任。
已不僅是“生活作風問題”
相比之下,成某不是江蘇溧陽的“微博開房局長”,對網絡、微博的高科技沒那么無知,而是清楚它的巨大殺傷力。所以,“艷照”一被人發到網上,他就趕快去活動刪帖。
但他們的共性是:在一種“集體無意識”中,都要利用權力掠取性資源,并且在有意無意之中,低估了這里面的風險,所以一不小心,就栽了。
十幾年前,一些干部的“生活作風問題”,在意識形態上還被視為一種腐化墮落的標志。特定的時代環境讓他們的“生活作風問題”有兩個特點:一是偷偷摸摸,并且恰恰是從這種他人所不知道的偷情中獲得快感;二是懲處他們“生活作風問題”的是上級,老百姓沒有機會去“圍觀”。
這里的邏輯是:一些干部犯了“生活作風問題”,并不是違背了作為權力者和公眾所訂立的契約因此要付出代價,而是違反了他加入干部隊伍時認同的游戲規則,敗壞了干部的形象,因此必須被組織懲處。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信息很不對稱,在公眾視野中,改革開放初期的干部“生活作風問題”,好像并不那么嚴重。但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一直到現在,特別是最近兩年,風氣已大不一樣。干部的“生活作風問題”,在邏輯上一躍而成為官員掠取性資源的問題。
背景就是:權力在這個社會已經實現“通吃”,它為官員對性資源的占有提供了巨大空間。
社會心態也在促成這一切。無論是在社會上,還是在官僚系統中,那么多年來,中國社會已經形成了一種關于“成功”的意識形態,占有權力、金錢、美色等社會稀缺資源就是“成功”。掠取性資源,由此形成官員的一種普遍焦慮,如果他不這樣干,反倒會懷疑權力的意義和價值。
而與幾十年前的“生活作風問題”不同,那時候“生活作風問題”面臨著來自意識形態的巨大風險,但現在,意識形態相對來說已經退出和淡化。原來是偷偷摸摸即可以讓官員很爽,現在大家都這樣干了,偷偷摸摸就僅僅是為了安全起見,不通過某種方式炫耀一番無以讓官員體驗到權力的快感。
所以,“微博開房局長”和“官員艷照門”事件中的成某,看起來雖然想讓自己掠取性資源的行為永遠是一個秘密,但無一例外地,他們或在微博直播,或拍照,都為自己的行為走向公共空間提供了通道。而可以肯定,還有更多官員的“艷照”和“開房”,沒有被小車、黑客高手、普通網民發掘出來。
“艷照門”事件形成的邏輯
官員“艷照門”事件之所以變成一樁公共事件,僅僅從它的關鍵詞就可以得到解釋。
“艷照”能夠迅速地刺激網民的窺私欲望;“官員”則給這種窺私找到了合法性的借口,使它不僅僅局限于窺私層面,而變成反腐、行使權利、監督權力的一個契機。官員的“艷照”給人一種權力階層又占據
08a5b45de0c14df6839b958743f2c25b了這個社會稀缺資源的強烈暗示,公眾有一種被傷害感,因此,注定要反彈。
準確地說,“官員”、“艷照”的結合,既給公眾以強烈的心理沖擊,同時也讓他們升騰起圍觀、批評、追問真相的無限熱望。他們要從中尋找到本屬于自己的權利。這和當年的人民群眾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沒有觀眾,任何戲都演不下去。在一個講究“圍觀”的時代,作為“觀眾”的公眾,至少具有兩種身份。
一種是具有窺私癖好的圍觀者。圍觀不一定能直接改變什么,但肯定會在聚焦中形成輿論壓力。成某的“艷照”在網上一放出,就像在網絡上投下了一顆炸彈。“艷照”本身的私密性,和公共空間被展覽的反差,驅動充滿了好奇心和窺私欲的人們一探究竟。
另一種是對公權力腐敗進行監督的公民。“官員艷照”的出現,本身就給公眾發出一個信息:這是權力的出軌。不受約束的權力偏離其運行軌道,無論是體現在貪污受賄、在大街上暴打小販、養情婦,還是霸占女下屬,都是其無序表現。而這種權力的出軌和無序,乃是對人民與政府認同的政治倫理的一種蔑視。在本質上,它傷害的是公民的權利和利益。因此,權利意識覺醒的公眾,肯定會通過人肉搜索等手段,表達對權力出軌的憤慨,并且作為主體去追問真相,敦促有關部門對這件事進行查處。
就官員“艷照門”事件來說,其形成的特點和近年來的諸多公共事件一樣,都是先由網上形成焦點和輿論場,然后傳統媒體跟進,再以權威和理性的力量反饋到網絡,進而對有關方面構成壓力,終成影響全國的公共事件。而對這一公共事件如何處理,涉及到了公權力如何界定自己和公民的關系,又如何對待權力的出軌。
在當年的干部出現“生活作風問題”時,對他的懲處只是組織的一種自我凈化行為;而在今天,公眾的權利意識已經覺醒,已經作為主體來監督權力,他們對“官員艷照門”的關注,本身就是在推動中國的進步。
也就是說,在公眾眼中,“官員艷照門”這個事并不是過去干部的“生活作風問題”,而是官員的性丑聞。在政治學的意義上,它們是不同的邏輯。
公權力機構的“義務意識”亟待覺醒
只是可惜,從官員“艷照門”的整個事件上來看,盡管有關方面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牽涉到官員的性丑聞,但并不明白它的政治學含義;在公民已經知道碰到這類事情應該怎么做的情況下,他們還不習慣現代政治文明的基本游戲規則:公開;以負責任的調查獲取公眾信任。
官員性丑聞事件一發生,在對公眾的心理沖擊中,馬上就會有一個疑問:主角是不是被指控的官員,或是遭到陷害?然而,在各種證據都指向了昆明發改委收費管理處副處長成某的時候,發改委還在對來求證的媒體否認主角就是成某,說帖子反映的問題不屬實,而不是主動調查、公開、澄清。這給人們留下了一個傲慢的印象,也給這種猜想,即有關方面會不會袒護成某留下了空間。
不幸的是,在此后的各種官方表態中,或是說照片系PS,或是承認成某的官員身份,反反復復,相互矛盾,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權威的說法,使整個事件越發讓人生疑。公權力機構的公信力喪失殆盡,也消耗了公眾的耐心。
到最后,昆明警方公布真相,說是一起有預謀的敲詐勒索事件,成某參與了聚眾淫亂,但被敲詐,而4名涉案違法犯罪嫌疑人已先后被抓獲,并對其違法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這樣的一個真相,也許的確是真相,但是對于公眾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它最大的作用不過是給事件劃上一個句號而已,但無法挽回人們對官方的信任。
反思一下,一些地方的公權力部門顯得太落伍。
最明顯的,就是沒有一種被監督者的意識。在今天的網絡時代,公民權利意識的覺醒,也要求公權力部門“義務意識”的覺醒。在自己的部門、自己所管轄的地方出了官員性丑聞,此時的監督者是所有關注此事的公民、網民,那么,有關部門有義務通過嚴謹的調查,回應人們的訴求,而不是拒絕接受采訪,或是反復改變說辭,以便應付過去。
還有一種認知上的錯誤。公權力機構到今天還在認為,只有自己才具有決定什么是真相的能力和權力,因此,似乎仍然要以自己的意志或喜好來發布“真相”,發現不對頭就修改。然而,網絡時代、微博時代,公眾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在公權力之外發現真相的能力。
事實上,公眾借助于網絡這一技術,在監督公權力上,已經足以和有關部門形成互動。是否懂得善用這一力量,頗能檢驗反腐決心和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