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茅衛東先生的《重尋教師尊嚴》,每每廢卷無言:17年的教學生涯,河北江南,體制內外,教過的學生,相處過的同事,呆過的若干個學校,他們竟然,都從字縫里,讓我看見!
一
不是嗎,讓我們一起來看一看,茅衛東先生在他這部教育評論集里,所評論的那些“教育”現象。
□ “兵法”治班,傳授“秘笈”,切磋“武功”,深得教師青睞。(《我們為什么要收服學生——讀萬瑋<班主任兵法>后的擔憂》)
□ 變異的“評優”,以激勵之名,忽略對學生真正的尊重,已遍地開花。(《取消學生評優不行嗎》)
□ 視學生的網絡言論如洪水猛獸,占據道德制高點,蓋棺定性,義正辭嚴,還自以為是在運用“正確妥當的方法”施以教育。(《愛,不是教育出來的》)
□ 中國孩子的計算能力世界第一,中國孩子的創造力排名倒數。最會計算的孩子,最會算計,孩子們變得越來越功利。(《教育讓學生變成了什么》)
□ 為了學校的聲譽而威逼利誘學生填報名牌學校,利用學生的集體榮譽感,侵犯學生的自主選擇權,教師參與其中,非但不自知恥,反而津津樂道。(《填報志愿,誰的權利》)
□ 擔心學生知道太多,實施信息封鎖,為便于管理而不擇手段。(《“信息封鎖”錯在哪》)
□ 以作秀的方式表演“誠信”,以株連的手段摧毀個體價值,如此無人監考,為之鼓與呼者,大有人在。(《“無人監考”,秀到何時》)
□ 上級要來檢查,全校一起造假,集體榮譽感,是一面無往而不勝的戰旗,指哪打哪,出之能戰,戰之能勝,什么運動會獎杯、高考指標、先進單位……全都能拿下!(《誠信的教育與教育的誠信》)
□ 教室里安裝監視器,既監督教師又監控學生,只考慮管理的便利,卻忽視對人本身的關注。(《“第三只眼”,不長也罷》)
□ 教師考核評優失利,輕者郁郁寡歡,重者投河自盡;面對不公正的待遇,既不敢奮起抗爭,也不敢光明正大維權……(《找回失去的教育樂趣》、《我們應該追求什么》、《總得有點擔當精神》)
……
夠了,夠了,夠了!
臉紅。心跳。呼吸急促。我實在不想再列舉下去了!
這是怎樣的教育者,這是怎樣的教育環境,這是怎樣的教育啊!
如果,你是校長,你治下的學校,有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
如果,你是教師,你的教育生涯中,有沒有參與過某些事情?
如果,你是學生,你的成長過程里,是不是還在上演這些故事?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不知道,你會怎么回答我。
可是,我知道,我是誰;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就曾經做過!
二
1936年10月15日,愛因斯坦在奧耳巴尼(Albany)紐約州立大學舉行的“美國高等教育三百周年紀念會”上發表演講,這樣闡述學校教育的目的:“知識是死的;而學校卻要為活人服務。他應當發展青年人中那些有益于公共福利的品質和才能。但這并不是意味著個性應當消滅,而個人變成一只蜜蜂或螞蟻,僅僅是社會的一種工具。因為一個由沒有個人獨創性和個人志愿的規格統一的個人所組成的社會,將是一個沒有發展可能的不幸的社會。相反的,學校的目標應當是培養獨立行動和獨立思考的個人,不過他們要把為社會服務看作是自己人生的最高目的。”
70多年以后,茅衛東先生在《重尋教師尊嚴》中的話,同樣令人深思:“如果我們的教育使得學生喪失的僅僅是想象力和創造精神,那還不是最可怕的。如果我們的教育使得學生喪失了對人本身的關注,喪失了對人的基本權利的尊重,喪失了對自由平等幸福的向往,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教育讓學生變成了什么》)
茅衛東,何許人也?
《重尋教師尊嚴》一書的扉頁上是這樣介紹的:
當過13年中學教師。曾在多個教育論壇擔任版主,發表文章近百篇;1996年參加教育部組織的全國思想政治課骨干教師研修班,結業論文《論道德行為的心理基礎及其現實意義》獲第一名;2002年教師節前,應邀作為嘉賓參加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個性的魅力》節目錄制。
做了6年的教育媒體編輯記者。2006年至2007年連續三次對山東杜郎口中學的深度報道,引發了持續至今的杜郎口熱;連續兩次獲教育部優秀教育新聞獎,多篇稿件被人大資料中心收錄;應邀到中小學及師范院校做關于教育寫作、教師成長講座十余次。
現為浙江省紹興縣職教中心教師。
作為一個入乎其內、出乎其外而又再度潛沉其中的教育媒體人,茅衛東的經歷使他具備了不同于尋常教師的視角;作為一個敢于直面現實勇于自我剖析致力于解決現實問題的教育人,茅衛東一直以來的思考、表達及行為,給我們打開了一扇既連接現實又抵達內心的大門;而作為一個普通平凡的教師,茅衛東對于教育的誠摯、對于學生的尊重、對于理想的執著,對于同行的了解、同情以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痛心,都足以令知心者為之動容。
這樣的一個對教育滿懷熱愛的資深教育人,他的文字自然能夠觸動教師的心靈。初讀,也許會倍感尷尬,也許會覺得刺耳,也許會如芒在背。但是,只要你是一個對我們的教育現狀不盲視不諱飾的人,你就不得不捧起這本《重尋教師尊嚴》來,讀下去,再讀下去,直至你讀到最后,仍會在心底里不斷自問,咀嚼之,回味之,深思之:
“面對當今教育之可怕的現狀,教師,該當何罪?”
在質問教師該當何罪之前,真的應該問一問,教師,尊嚴何在?
三
那么,現實的種種堅硬冰冷,就是一個教師喪失尊嚴的全部原因嗎?
茅衛東老師在他的《重尋教師尊嚴》一書中,硬著心腸,對期期艾艾的教師們,大聲說:“不!”
現實的確不盡如人意,但是,“是不是到了教育者必須出賣自己的良心才能工作,非違背自己的良知無法生存的地步?”(《教師成長中的自我與現實問題》,下同)茅衛東的詢問,發人深思。
“很多時候,我們的‘賣身’(包括出賣自己的靈魂),的確是為了‘求榮’,而不是迫于生計。只是在這個物質化時代,很多人以為,生命價值就在于獲得更多的生存資料,舍此無他。所以,良知與良心,都成為了可以出售的物品。”茅衛東的回答,一針見血。
“我所說的改變自我,是改變自己對學生的期待,改變自己對校長的期待,改變自己對當前教育大環境的期待,不陶醉于自己構想的美好卻是虛幻的教育氛圍,直面教育現實。盡管這個教育現實可能與我想象得很不一樣,很讓我失望,但,這就是我所處的教育環境。我的工作,不能是基于夢幻,更不是在想象中進行,而是在當下的教育環境中,面對現實的校園、現實的學生開展的。”茅衛東的主張,平和理性。
“對一個有所追求的教育者來說,停留于對現實事物的喜惡還不夠,還要努力去了解事物背后的東西,了解社會百態以及其發展演變。對社會的了解,就是對教育的理解,就是對人性的把握。一個成熟的教育者,不會輕易用道德的標準去評判處于轉型時期的社會現實,更不會輕易給學生貼上什么標簽。他在堅持自我的同時,會對自己所不滿的社會和他人抱有一種真切的理解之同情,同時也會對社會和教育的未來充滿熱情而又理性的期待。”茅衛東的建議,振聾發聵。
茅衛東老師,不單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教育人,更是一個身體力行的教育者。他的《重尋教師尊嚴》一書,書如其名,落在一個“尋”字上。
縱觀《重尋教師尊嚴》,可以清晰地發現他的思路與他踐行自己觀念的努力。全書共四卷,分別從學生觀、教育觀、程序制度與理想信念等四個方面,結合教育的現實處境,給出了具體的批評與建議。
第一卷,“師生何必成朋友”,闡述的是教師應該具備科學理性的學生觀——如何建立專業的基于尊重的師生關系。
第二卷,“教育不能只有愛”,探尋的是如何構建完整的教育觀——我們需要以教育的名義,重新審視我們對學生的愛。
第三卷,“至少可以不拖堂”,強調程序制度的建設,小到微觀的課堂細節,大到宏觀的精神旨歸,既有操作性的建議,又有科學理性的分析,縝密而充滿激情。
第四卷,“站到屋頂看風景”,張揚理想與信念的風帆,振翮傲游。茅老師所張揚的是這樣的理想與信念:植根于現實土壤中的理想,培土于生存壓力中的信念。惟其直面現實,正視自己,才給人以真正的力量!
我深信,讀完此書的教師,定會有如此感慨:原來,教師還可以這樣做!
□編輯 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