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設想的文官考試制度

　　辛亥革命成功后，關于孫中山，人們流傳著這么一個感人的故事——
　　孫中山的親哥哥孫眉，在推翻清王朝的斗爭中作出過很大貢獻：早年在檀香山興中會時期，就為支援革命活動不惜傾家蕩產；1907年遷居九龍后仍積極參加同盟會活動；辛亥革命后孫中山回國，他從澳門組織衛隊隨行，還攜帶大筆軍餉來到南京。按一般人來看，革命成功后論功行賞，孫眉當為一品大員才對。何況他還是大總統的兄長。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天經地義。因此，廣東各界要推舉孫眉為省都督。孫中山知道后十分著急。1912年2月21日，他特別致電給孫眉，勸說道：“粵中有人議舉兄為都督，弟以為政治非兄所熟習。兄質直過人，一入政界，將有相欺以其方者。未登舞臺，則眾人屬望，稍有失策，怨亦隨生。為大局計，兄宜專就所長，專任一事，如安置民軍、辦理實業之類，而不必當此大任。且聞有欲用強力脅迫他人以舉兄者，以此造因，必無良果，尤不可不避也。”
　　上述故事，并非虛構，它見載于《孫中山全集》第二卷（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14頁。它真實地反映了中國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克己奉公、廉潔公正的品質和唯才是舉、因材施用的人才觀。
　　人才是治國之本，選拔任用什么樣的人擔任新政權的職務，無疑關系到新政權的前途。而“任人唯親”，千百年來卻一直是封建專制統治任命官吏的積弊，也是貪污腐敗的根源之一。孫中山指出：官吏的“貪污行賄，任用私人，以及毫不知恥的對于權勢地位的買賣”，“是產生饑荒、水災、疾病的重要原因，也是武裝盜匪長年猖獗的主要原因。”要使人民安居樂業，國家繁榮富強，就必須根除“貪污行賄，任用私人”的積弊。
　　孫中山在組建臨時政府時，對政府各部人選的選拔與確定，堅持“唯才能是稱，不問其黨與省”。他贊成蔡元培所主張的要廣泛團結和任用“海內名宿”，政府九部總長中，只陸軍黃興、外交王寵惠、教育蔡元培三人是同盟會員，其他如海軍黃鐘英、內務程德全、財政陳錦濤、司法伍廷芳、實業張謇、交通湯壽潛都不是革命黨員。但孫中山也指出，對于反對民主共和的人絕不能“合一爐而冶之”，而應“有當分別”。例如雖頗有才能但頑固堅持保皇立場的康有為，就不能加以任用；至于像章炳麟這樣的革命者，他認為雖然反對過自己，但只是“偶于友誼小嫌”，決不能有“世俗睚眥之見”而不加重用。他在1912年1月3日向各省代表會議提出的名單中，原是提名章炳麟為教育總長，但代表們對章多有不同意見。孫尊重多數，經與黃興商量后，以蔡元培代章炳麟；不久，又函聘章為總統府樞密顧問。孫中山“任人唯賢”的原則立場在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
　　孫中山反對“任人唯親”，不循私情，有不少生動例子。除前舉不給兄長孫眉官位外，對于其他黨內戰友，他也是“唯才能是稱”。美洲致公黨主持人黃三德，追隨孫中山多年，為革命籌款、宣傳，貢獻甚多；辛亥革命后回到南京謁見孫中山，毛遂自薦要求擔任財政總長。孫婉言相勸，說你是對革命有功的老同志，但才學不足以擔此大任；后來聘他為政府顧問。
　　當時像黃三德這樣到南京來（或致電致函）向孫中山伸手要官的謀取職位者不乏其人。對于其中不少人，孫中山并不了解。他以為完全回絕并不太好——如果毛遂自薦者真是肚中有貨呢？這樣，孫中山便想出了考試制度的辦法。他說：“國家建官分職，唯任賢選能，乃懋厥職，古今中外，罔越斯旨。第考選之法，各有不同，尚公去私，庶無情弊。今當民國建立伊始，計非參酌中外，詢事考言，不足以網羅天下英才而裨治理。”“現在南北統一，兵事已息，整飭吏治，唯有舉行官職試驗，以合格人員分發各省。以資任用之一法。”
　　孫中山早在辛亥革命前就對考試—文官制度進行過思考，提出包括考選權在內的“五權分立”。（參見孫中山《在東京〈民報〉創刊周年慶祝大會的演說》）。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之初，他設立了直屬大總統的“銓敘局”，掌管官員任免、升遷之事宜，同時，督令法制局編撰各種文官法案，先后創制了《文官考試委員官職令草案》、《文官考試令草案》、《任官令草案》等法律條文。
　　孫中山的考試制，是他資產階級共和政體構想“五權分立”的考選權的實施。這是他研究了英美各國文官制度和中國封建社會科舉制的利弊之后，提出的一種中西結合的人才選拔制度。它的目的是為了保證官員自身的素質，剔除政權機關中那些“愚蠢無知”、“廉恥喪盡、道德全無”的人員。孫中山還指出，對于各級官員，“其循良者吾民當任用之，其酷劣者當淘汰之”。在這里，孫中山的選官制度又摻入了中國傳統的“賢人政治”觀中的德、才觀念。
　　孫中山對中國封建社會長期遺留下來、扎根于人們頭腦中的官本位意識極為不滿。他指責道：“吾國人最喜作官，不問其所學如何，群趨于官之一途，所學非所用”，這好比是“以庖人治衣，安能盡職”。他注意到當時人普遍存在這一心態，其背后的原因是“華人向以官為利藪”，而這一內在驅動力又恰與當時較先進國家所出現的情況不相符合。因為“西人之業工商者，歲入數十萬乃至數百萬，亦尋常之事。若作官雖位至總統，亦不過十余萬而已。”因此他得出結論：“若工商發達則求富，則不必為官，為官即不能致富。”
　　孫中山顯然是在極為溫和地勸導那些希圖求富者不要進入政界而進入工商界。在孫中山看來，道理很簡單：因為官吏只是人民的公仆，是為民主和共和的信仰而奮斗的政治實體，他們不應是為謀求個人私利而存在著的經濟集團，希圖以官職而謀致富者實際是不能達到目的的。這樣，他們有什么必要硬要擠進政界呢？但孫中山卻忘記了，當時中國人之所以以做官為榮耀，除了看到中國歷代封建統治者以官職謀取大量的經濟好處這一事實外，也希望以做官來改善自己的政治地位。同時，傳統儒家文化的影響等其他因素也在起著作用。因此，要想改變人們的這一心態，就必須去做大量的踏踏實實的工作，包括整頓吏治、打破封建等級制度、進行民主自由思想的啟蒙教育等，讓官吏們真正成為民眾的公仆，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認為僅僅使官吏的經濟地位不再令人羨慕，就可消除人們“最喜做官”的心態，是不現實的想法。
　　孫中山視中華民國成立后的政界為一塊凈土。他希望在這塊凈土的周圍筑起一道籬笆，不讓那些希冀以官職謀厚利者和才能平庸者隨著進入。這實際上是向從政者提出了兩點要求：為官不能指望致富和從政必須具備必要的專門知識和修養。
　　當然，孫中山也估計到了他的“曉之以理”的勸說辦法其效果必然有限——像孫眉、黃三德這樣聽話聽勸者畢竟不太多。所以，他祭出了考試制度這把雙刃劍，試圖收到一箭雙雕的效果：一方面使國人盼望做官的“幸進心亦可以稍稍收斂”，另一方面通過考試對從政者提出業務上的要求。
　　孫中山提出的考試—文官制度雖然未能付諸實施，可是卻為建立民國的公務員制度奠定了基礎。南北議和以后，孫中山將大總統一職讓與袁世凱。袁統治時期相繼頒布了《文官任職令》、《文官保證法草案》、《文官考試法草案》、《文官懲戒條例》等法規，初步形成了一套考試—文官制度。而這，毋庸說僅是在孫中山的基礎上稍加改造而已。再說獨裁者袁世凱并無意于開創中國新紀元而醉心于稱皇帝。所以，他只不過在1914年組織了一次文官考試，以此來“實施”他的法案。
　　到了1928年10月，國民政府頒布了《國民政府組織法》和《考試院組織法》。1930年1月國民政府正式成立了考試院。考試院負責制定和監督執行考選銓敘。至此，中華民國政府的公務員制度初步形成，所有公務員均須依法經考試院考選、銓敘方得任用。
　　孫中山的人才觀基源于兩點，即“任官唯賢才”和“人盡其才”。他以為，用人首先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其次看他屬于哪一方面的真才實學。其兄孫眉與戰友黃三德應該是有真才實學的，但卻不適合做省都督與國家財政總長。因此，盡管他們對革命有功，孫中山仍予以拒絕。
　　至于孫中山提出的考試制度，也是為“任官唯賢才”與“人盡其才”思想服務的，是幫助國家選拔各種優秀人才的一種可行辦法。在這種辦法或稱制度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可自由、公平地參加競爭；同時這也勢必對從政者提出業務上的更高要求。
　　孫中山的這些人才謀略思想是難能可貴的，至今仍有其理論和實踐上的意義——特別是對那些以權謀私、才能平庸又喜搞裙帶風的從政者。
　　作者：西南民族大學圖書館（成都）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