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較以往時期,清代中前期的圖書市場無論在深度還是廣度上都有巨大進步,并且呈現諸多特點,本文試對清代中前期圖書市場的特點、形成原因及影響進行探析。
[關鍵詞]清代圖書市場人口流動管理制度
[中圖分類號]G2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853(2011)06—0097—04
近20年的中國出版史研究中,清代中前期多為研究者忽視,正如張志強所指出的:“近20年來,大陸地區的中國出版史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同時,也存在著一些明顯的不足。如斷代出版史方面,古代部分至今只出版了宋元明三個朝代的出版史,唐以前的出版史、清前期的出版史仍付之闕如。”其實,鴉片戰爭之前繁盛的出版業亮點頗多,“為我國文化事業作出了杰出貢獻,不僅體現于普遍意義的古籍整理、文化傳承和文化教育上,更體現于特殊意義上的典籍輯佚、典籍校勘和目錄編制以及輯佚學、校勘學和目錄學理論的形成上”。而且在這一時期,圖書市場的發展無論在廣度還是深度上均有很大進步,并出現許多新特點。本文試對這一時期的圖書市場及圖書流通進行探析。
1、圖書市場的發展及原因
明末清初的連綿戰亂導致出版業異常凋敝,不僅杭州、南京、建陽這樣的出版重鎮不復昔日的輝煌,即如四川等地也“因為兵災,城廓邱墟,都無刊書之事”。但隨著清初社會逐漸穩定,經濟得以恢復,出版業也逐漸興旺發達。不但北京、南京、蘇州、廣州等出版中心得到恢復發展,各省的主要城市,如浙江之紹興、寧波、余姚、慈溪、嘉興,江蘇之揚州、鎮江、常州,福建之福州、泉州、廈門,湖北之武昌、漢口、沙市,湖南之長沙、常德,四川之重慶、成都,江西之南昌,安徽之安慶,河南之開封、彰德、鄭州、周口,奉天之盛京(沈陽)、遼陽,云南之昆明等地的出版業均呈繁榮景象。
出版業的興旺為圖書市場的繁榮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當時出版業發達之地多有較為集中的書市,如北京就有仁慈寺書攤區、隆福寺書店街、琉璃廠書肆街,南京有狀元境書肆街、夫子廟書肆街、花牌樓書店街,蘇州有護龍街書肆街等,每街聚集書肆少則幾十家,多則上百家。而且,隨著出版業的發達,為獲得市場和銷量導致書籍的長途販運距離更遠,范圍更廣,典型者如福建長汀四堡的鄒、馬二姓書商,根據族譜記載,四堡鄒、馬兩家族,長期在外,或沿途販運,流動售書,或定點售書,寄籍客地者,共約600多人,其足跡遍及江西、廣東、廣西、湖南、湖北、浙江、江蘇、山東、云南、貴州、四川及福建等10多個省。其他地方雖未有像福建長汀四堡這樣舉族參加的情況,但長途販運圖書的書商也很多。如在清人吳敬梓撰寫的《儒林外史》第十八回中,就有一段關于杭州書業的文字:“文瀚樓店主人走上樓來,坐下道:‘先生,而今有一件事相商。’匡超人問:‘是何事?’主人道:‘目今我和一個朋友合本,要刻一部考卷賣,要費先生的心替我批一批,又要批得好,又要批得快,合共三百多篇文章,不知要多少日子才可批得出來?我如今扣著日子,好發與山東、河南客人帶去賣。若出得遲,山東、河南客人起了身,就誤了一覺睡。”可見山東、河南書商到杭州販書者已不少。
此外,清代中前期的圖書市場在深度上也有很大的發展。根據明代學者胡應麟的記述,即使是在出版業繁榮的晚明時期,圖書流通也僅止于省城和府城層面,在省城和府城之外極少或幾乎沒有書店存在。直到18世紀,當來自老的和相對較新的生產中心的移民,在江西、湖南、四川和閩南的內陸市鎮、甚至鄉村地區建立新的商業出版中心時,書店才開始在這些府域和省城以外的地方出現。清乾隆年間,李斗在其《揚州畫舫錄》中曾記載清代揚州玉版橋頭有一乞丐作《小郎兒曲》,“音節如樂之亂章,人艷聽之。郡中剞劂匠多刻詩詞、戲曲為利。近日是曲翻板數十家,遠及荒村僻巷之星貨鋪,所在皆有,所謂星貨鋪,就是銷售日用百貨的雜貨鋪,多存在于鄉村。可見清代中前期詩詞、戲曲之類通俗圖書的銷售已經深入到鄉間村落。
清代中前期圖書市場的迅猛發展,除了由于清朝統治者實行開明的統治政策而使得整個社會秩序穩定、經濟發展外,還得益于以下幾方面的因素。
1.1道路交通的發達
清朝中前期政府十分重視發展交通事業,除了維護貫穿南北的京杭大運河外,還修建以北京為中心、四通八達的官路網絡,其中包括北京通達各省省會的干線官路及各省修建的通達省內各城市和重要地區的支線官路。這些干線官路和支線官路將省與省、省內各重要城市之間緊密連接起來。另外,較之以往各個朝代,清代交通建設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大力推行縣鄉間的鋪遞路、堤塘路和移民實邊路建設。以鋪遞路為例,據《大清會典事例·兵部·郵政·設鋪》記載,直隸、山東、山西、河南、安徽、江西、福建等內地18省和盛京將軍轄區除了修建驛路之外,還建造縱橫交錯,將各府、州、縣和重要村鎮連接起來的鋪遞道路。到光緒中期,全國共有14799鋪,鋪間相距一般為10里至30里不等,粗略估計鋪遞路有30萬里。這種鋪遞路多分布于交通不便的山區,且多系人行道,無疑有利于圖書銷售銷往偏僻鄉村。
清代交通事業的發達促進了圖書市場的發展,特別是南北貫通的大運河和四通八達的官路使得長距離書籍販運成為可能。如山東聊城,作為京杭大運河邊的一個小城市,當地書商既可通過大運河前往出版繁榮的江浙地區采購圖書,還可通過大運河將本地生產的書籍發往京津地區。此外,聊城還具備與河北接壤、且與山西、河南北部緊鄰的地理優勢,本地書商以毛驢、駱駝等運力,通過大小官路,可將圖書銷售到周邊眾多府、縣,以至張家口、綏遠等更遠之處。江西滸灣是清代中期興起的重要的出版中心,它地理位置優越,前濱撫河,后通官馬大道,書商往南可到達福建建陽地區及福州地區,沿撫河順流而下可達南昌,往東經鄱陽湖到昌江,昌江逆流而上,經景德鎮到達皖南的祁門,再經休寧、屯溪可達江浙地區。而這種遠距離的圖書販運保證了出版業落后地區的用書需求,推動了當地的文化發展。例如清初山西出版業尚未恢復,即使到乾隆末年“山西一省皆無刻板大書坊,其坊問所賣經史書籍,內則販自京師,外則販自江浙、江西、湖廣等處”。
1.2明清時期頻繁的人口流動
明清時期人口流動非常頻繁,先后出現過“洪武大移民”、“永樂大移民”、“湖廣填四川”和嶺南客家移民等幾次大的移民浪潮。頻繁的人口流動對圖書市場主要產生三方面的影響:一是使某些地區的書業得到恢復與發展,如清初四川地區由于連年戰亂,加上大興文字獄,所以在康、雍、乾三朝四川本地書坊稀少,專業刻字鋪幾乎沒有。直至乾隆年間,一批江西書商先后人川,才推動了四川出版業的恢復與發展。由于其書坊多以“經”和“元”命名,如“耕經堂”“肇經堂”“玉元堂”“一元堂”“尚有堂”“大觀堂”“尚賢堂”,時人總稱為“經元八大家”。而北京琉璃廠作為北京書坊的集中地,書商也多由江西和河北遷徙而來,久而久之形成了“江西派”和“河北派”。二是使得木板雕刻技術傳播更為廣泛,如江西和福建的移民將雕版技術帶到四川岳池縣,而岳池的雕刻工匠為了追求更高的報酬遷移到那些缺乏雕刻技術的地區(甘肅、云南和貴州)。在這一過程中,他們沿途傳播了他們從江西和福建移民那里學到的技術。三是有利于書商的長距離圖書販運,如前所述福建長汀四堡的鄒、馬二姓書商,其足跡遍布南方各省。仔細考察其銷售網點之分布,與福建客家人口的遷移模式,特別是與當地鄒氏和馬氏家族的遷移走向和模式存在著驚人的一致性。這是因為在這些地方,書商不僅在語言上、文化上能盡快融入當地移民社會,而且書商還可以得到在那些地區定居的近親或遠親的幫助。當不能利用這些關系的時候,他們便主要依靠那些新近從四堡遷移過來的移民。
2、圖書市場的其他特點
除了在廣度和深度上超越以往各個朝代,清代中前期的圖書市場還呈現以下特點。
2.1書商利用市場調配出版資源
這在一些大型書坊上的經營上表現明顯。由于成本較高,且市場有限,刻印大部頭書籍往往風險很大。為了印制、銷售大部頭書籍,清代中前期的出版商多利用市場來調配資源,以減小風險。如重慶“善成堂”敢于承攬大部頭書的出版,辦法就在于其利用岳池地區刻板業價廉、工精、時快的優勢,將刻字工作轉交岳池刻字工人,從轉手中獲利。而山東聊城“書業德”書莊銷售諸如《五經備旨》《十三經注疏》《資治通鑒》《官板四書》《史記》等大部頭書籍,并不自己雕版印刷,而是通過京杭大運河從江南地區書坊購來印好的書頁子,然后裝訂成書銷售到北方各地,是謂“南書”。而像《三國》《水滸》《列國》《西游記》《隋唐演義》《彭公案》《岳傳》《聊齋》《小五義》《聊齋志異》等通俗小說及其他卜筮、星相、風鑒、獸醫、畫譜、棋譜和啟蒙書之類的小部頭,“書業德”才自己雕版刻印,是謂“府書”。可見,為了降低市場風險,借重市場配置出版資源已成為當時一些大型書商的共識。
借重圖書市場調配資源的直接后果就是導致圖書價格的下降,雖然今天很難對清代中前期的書價水平作精確考察,但是書價相對低廉卻是不爭的事實。根據研究者的估計,乾隆以前平均每冊6錢左右,而到嘉慶時期,黃丕烈《士禮居刊行書目》所記書籍平均每冊3錢左右,比乾隆時書價降低了一半,到咸豐時期,書價每冊約1.5錢銀。
2.2引進較為先進的書業管理制度
清代中前期的圖書市場上,有實力的書坊多采用開設分號的方式來進行市場擴張。如江西人楊宏道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左右在瀘州創設“宏道堂”,道光初年“宏道堂”在成都、重慶兩地設立分莊,道光三十年(1850)以后,又在宜賓、樂山、漢口等地設分莊,成為集出版、印刷、發行于一體的大型木刻書坊。江西人傅金鐸約在康熙末年創設的“善成堂”,總局設在重慶,道光初年起,先后在北京、成都、山東聊城、濟南、濟寧、菏澤、張家口、包頭等地開設了18處分莊。“總分號”制度除了能夠增強書商的經濟實力和抵抗市場風險能力,更大的優勢在于其能充分利用各地出版資源,如“善成堂”聊城分號,以出版所謂“闈圣”書籍,即狀元、進士的撰文選集而聞名,有《順天闈墨》《直隸闈墨》《山東闈墨》等。其中《山東闈墨》由“善成堂”濟南分號收集資料,然后送“善成堂”聊城分號刻板印刷,而《順天闈墨》《直隸闈墨》則由“善成堂”北京分號印好現成頁子,由運河運來聊城,加工成書后與《山東闈墨》運往濟寧、北京批銷。這充分利用了各分號的優勢,保證了這種場屋用書的時效性,正因如此,“菩成堂”聊城分號經銷“闈墨”數量,為其他書莊所不及。
2.3圖書市場的高度同質化
各地出版商雖然在規模上不盡相同,但是其出版的書籍名錄卻具有驚人的一致性。清代中前期圖書市場流行的書籍主要有三類。一類是教育類書籍,這是各地書市上最暢銷的書,場屋之書如四書五經,啟蒙讀本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幼學瓊林》之類,以及一些詩集如《千家詩》《唐詩三百首》《聲律啟蒙》。另一類是實用性的使用手冊,主要包括《醫學三字經》《御纂醫宗金鑒》等醫學手冊,《酬事錦囊全書》和《家禮集成》之類的家用百科全書,以及其他與算命和行運有關的書。第三類就是通俗小說、戲曲之類的消遣性文學讀物,如《三國演義》《水滸傳》《包公案》《西廂記》《琵琶記》等。這種高度同質化對中國社會的影響是不容低估的,依照美國傳播學者梅爾文·德弗勒的“文化規范論”,編輯作為傳播者和把關人,通過有選擇地提供信息或突出某些問題,能使讀者體會到或知道什么是社會上所贊同或認可的價值、信仰與行為規范,從而促使讀者根據社會文化規范來行事,采取社會文化規范認可的行為。這樣加強現有的社會文化規范,促使社會“一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