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提到汴河,人人皆知,它已經作古了;提到它的始作俑者,人人皆知,就是隋煬帝。就像一說長城,腦子里馬上浮現了秦始皇一樣。確實,歷史上的這兩個暴君,誰比誰也好不了哪兒去,但是他們“一河一墻”的“政績”卻是難分伯仲的!一條汴河,挖出了五百年盛唐隆宋;一堵偉大的墻,擋住了居無定所的游牧人侵擾。
秦始皇的王朝是被我們宿州人推翻的。那個時代的宿州人,比現代宿州人更能入肉入骨地體味秦始皇。而隋煬帝,他與宿州的聯系似乎并不大。他老人家只是身影在汴河古道里晃了幾晃,眼底里感光了一會咱老宿州地兒,然后持酒擁美,揚帆東去,死在了瓊花國里。
但可別小看他這一晃,留下了許多歷史遺恨,至今還在宿州人的記憶里奔涌。多少善于采風的作家,早已把它們記錄在冊。悲夫,文化失去尊嚴的時刻!
隋惡,在宿州只其一端。它的惡,一段時間使中華文明走向衰微。所幸的是,我們民族的文明有一種自潔功能。當隋煬帝昔日的大將宇文化吉,在揚州一刀砍下他頭顱的時候,一個朝代就基本結束了。隨即唐詩宋詞接踵而至,一腔憤懣夾雜在字里行間。隨手翻翻那些冊子,讀讀那些辭章,感受諸多悲苦詩魂,不禁心神激蕩起來。
隋煬帝太值得一恨。他弒君弒父,揮霍國帑,強霸父宮,摧殘生民,滔天殘暴,實為歷代所不容!歷史賦予他的鐵案無人能翻!
隋煬帝是一個集矛盾和變態于一身的人物。他曾是儒學門生,佛家弟子。初始,官至揚州總管。當了皇帝后,就完全變了一個人。究其原因不難發現,這是權力的酵粉在起作用。不受約束的權力是一種腐敗。絕對的權力能造成絕對的腐敗。這種歷史的警醒,啟迪了一代又一代人。至今,仍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
歷史到了唐朝,同一條汴河,李世民和他的后人們卻做出花來了。那秦王拋卻征馬鐙,上了汴河船,眼觀東逝水,持觴臨東風,頓悟了“水能載舟,水亦能覆舟”的興替三昧,從而奠定了“貞觀之治”的經濟基礎。后世子孫,秉承他的衣缽,疏浚黃金水道,融通國家血脈,把中國的封建社會推上了頂峰。史家贊曰:她是當時世界文明的最高點!此話不假。當時西京長安,是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人煙阜盛,天下歸心,這一幕太平盛景,成了我們民族傳世的自豪。
而宋初至北宋末年,是最能展示汴水風姿的時期。讀一部宋史,再翻翻《東京夢華錄》,看看《清明上河圖》,你就會油然而生一句感嘆,我們的汴河呀!
北宋,一個富得流油的朝代。然而,北宋卻滅了。徽欽二宗被掠,其實是自作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思想寶鑒對他們不起作用,他們是生在安樂,死亦在安樂!
諸君統一,鐵血洗凈,即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稱孤道寡,修文偃武。東京城內,晚寐六宮酒色迷離;汴河岸邊,晨吟青樓曉風殘月。如此這般,能不喪國?
以徽宗例,其才氣沖天,役汴河而寵石兄,磨天下硯趨濡二王,終得一筆好字。而放棄一個江山去研習一種字體,就是他的不是了。厚文少武啊!少一點磨硯的時間,沾汴河水去鑄吳劍,那豈不美?!結果呢,“瘦金體”成就之日卻被金人滅了。金人是一點沒瘦,倒是陛下被金國瘦了龍體!這真是絕妙的諷刺。
一幫宋之精英,叱咤風云的憂時艱、患未來之士,也為之呼天搶地。武有極具老楊家風范的老岳家、老韓家,文有豪放派、婉約派等一幫詞人,無不想迎回徽、欽二宗。個個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其實迎回這兩個昏君又有何用?那不是還要重蹈覆轍!最不可思議的是陸放翁先生,他居然能至死不忘。他告訴兒子說:“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
歷史現象是多解的。我們并不想在此貶損古人,不分昏庸忠奸地燴一大馬勺。仔細想想,在那個家天下的時代,皇上就是國家的象征。人的思維,即便是智叟,也逃脫不了存在的局限。因此,每一個人都逃脫不了歷史的局限,這樣想,我們也就不好苛求于古人了。
二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人禍加天災,汴河湮廢了。它舍了晝夜,永遠地定格在北宋末年,給我們留下了五百年的歷史畫卷……
這段歷史走廊里記錄的不僅僅是皇帝的歷史,更多的是我們先民的史詩。遙想一條汴水,起于洛陽,止于揚州。它西高東低,平地掘河,一千三百里無阻礙,流經之地,皆是生民稠密區。你可以想象有多少掌故充塞其間……
少時,讀白居易詩。見白居易觀汴水,思吳山愁容,總以為是怨婦思春之作,而不知此中深意。及長,讀唐李敬方《汴河直進船》一詩,方理解白居易的無奈和隱衷。
李敬方詩曰:“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為害亦相和。東南四十三州地,取盡膏脂是此河。”他把汴河的利與弊、官家的敲詐勒索、民脂民膏的罄盡,都寫進去了。真可謂一詠三嘆,鞭辟入里!
白居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