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有太多的刻骨銘心留在我記憶深處。
每次笙歌散后,愈發寂寥。躺在床上,我努力地讓自己的眼睛閉上,祈禱能盡快進入夢鄉,可我的心門卻總是被叩開。我只能披衣鉆進書房,靜靜地坐著,點上一支香煙,然后任由思緒隨著裊裊煙霧慢慢地彌散開去。
我知道,這又將是一個不眠的夜。
那個散發著濃濃酒香的皖北小城,那條老街,那條小河,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我的記憶。
短短窄窄的老街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在月色下發著柔柔的微光,昏黃的燈光透過一扇扇斑駁的木門,在青石上抹下一道道影子,寧靜而又溫暖。街的這頭是緩緩流動的濉河,另一頭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風從河面生起,清新而又潮濕,一路攜著酒香,最終匯入起伏的麥浪。已經記不清多少個晴朗的日子,我循著風的氣息在老街上奔跑,雜貨鋪里總能看到白發翁媼倚著柜臺就著花生喝酒,看到我也總會招手,然后咧開嘴慈祥地笑,一如我的爺爺奶奶。我就是在老街的某一扇門里一天天地長大。在這一扇門里,我看著爺爺奶奶慢慢地變老,在一個時常飄著鵝毛大雪的冬天,他們相繼離我遠去,永遠地去了。那一年,我十二歲。不久,我離開了老街。以后的老街,依然寧靜,卻少了幾分溫暖,多了幾分感傷。
濉河靜靜地從老街旁流過,就像小城人的生活,安定、從容。河堤上垂柳拂面,緩坡上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地開在一片綠色之間;岸邊密密的蘆葦隨著河道的輪廓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接處,間或不知道是什么聲音驚起的幾只水鳥,在葦叢中時起時落;河面上總是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幾只漁船。那時的我喜歡黃昏放學后坐在綠草如茵的緩坡上,望著夕陽下金鱗閃耀的河水想象著大海是什么樣子,聽大人們說,這條不寬的河一直要流到大海呢。打粽葉、采蒲棒、游泳、釣魚、鉆進葦叢里找鳥蛋、冰封河面的時候去滑冰……無論春夏秋冬,河邊都留下了我和伙伴們快樂的笑聲。若干年后當我真的站在海邊看著潮漲潮落的時候,心里卻裝滿了家鄉那條河的影子。
煙霧中似乎有一個一個的身影在眼前晃動,是兒時的伙伴嗎?好像是的。我拼命地睜大眼睛,可是時間卻讓他們的臉龐變得不再清晰,腦海里留下的只是模糊的印象和一些間接的消息。一個小時候和我拉鉤發誓要同上清華的朋友,現在繼承了祖業,做了一名鐵匠,孩子已經上了中學。同學中成績最好的一個,在高中時父親和哥哥出了車禍雙雙離世,作為家中僅存的男人,他只能輟學回家,去照顧兩個侄子和家人,聽說后來娶了他的嫂子為妻。還有他、她……我真的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還住在那條老街上,生活得好不好,還會不會象少年時那么無憂無慮地笑。而我,對于他們而言,也只是個遙遠而又淡淡的記憶了吧。
往事就像是一曲如歌的行板,在我們的心里。我試圖不再去想,也嘗試著遺忘,可不經意間,一個音符就潮濕了我們的心。
結果,更難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