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發生在常熟的一起婆婆殘害兒媳案件,這兩天被人重新挖掘出來。事件中的婆婆和兒媳,在長期的摩擦、沖突之后,終于走向了敘事頂點:婆婆經過仔細的籌劃,某天下午將汽油潑在兒媳臉上,趁其視線模糊倒地之際,在兒媳的脖子上連砍十幾刀,將她殺害。
隨后,更多的細節被陸續披露出來。兒子和兒媳結婚后,當婆婆的還和他們睡在一間臥室里,有時甚至擠在同一張床上。一次,兒子出差,婆婆把門反鎖,把電話線拔掉,不讓兒媳進門,兒媳向兒子抱怨,招來毒打。事件主人公的照片,也都經過人肉之手,被曝光在網絡上,網友評價:“被害者看起來都很慈善,為什么這樣的人也能惹來殺身之禍呢?”能知道的恐怕只有這么多了,更多的細節,只能依靠想象,梅雨天氣,家族的陰暗生活和人心的畸變。
這是《當婆婆遇上媽》這類以婆媳關系為主題的電視劇永遠有觀眾,而且是很多觀眾的原因。一個女人進入一個家庭,幾個陌生人因為婚姻結成某種關系,如果往深處想,這幾乎是個童話結構,和格林童話里的故事異曲同工,有許多叵測,許多難以預料之處。我們自己在經受這種難以預料,也希望向別人的生活里望一眼,看看別的家庭結構里是不是也正在發生同樣的難以預料可供參照,或者說,供我們心安理得——原來別人家也不過如此。
表面上看,《當婆婆遇上媽》是一個由活潑軟弱的妻子、輕浮無能的丈夫、兇悍無理的婆婆、熱情世俗的媽以及一眾性格各有缺陷的人組成的故事,不論妻子、丈夫,都是那種自我很淡的人,沒有清晰的性格,也沒有明確的生活目標,遇事對人都有點飄搖。其他人也并不立體鮮明——不像影像中人,不像通常會出現在影像中那種立體飽滿的人。但這部電視劇的不同凡響之處大概也在這里,他們更接近我們生活中人,是弱的、淡的、飄忽的,對“自我呈現”沒有清晰定位。他們的古怪之處,是很難被發掘并且表現的,所以,有網友將《當婆婆遇上媽》稱為“首部微現變異人格的電視劇”——它不是首部與婆媳關系有關的電視劇,而是首部和變異人格有關的電視劇。
《當婆婆遇上媽》因此有了一層駭人的東西,和常熟殺人案如出一轍,常常被我們忽略,但卻和“壁櫥里的骷髏”一樣時時準備破柜而出。劇中人的沖突,都有一個表面的動機,多數還貌似現實。婆婆對兒媳羅佳的不待見,起點是因為她希望兒子能娶局長的千金,但仔細琢磨,這些動機都是不成立的,指揮著婆婆或者大姑子行事的,不是這些現實動機,不是欲望,只是人性深處的暗黑和畸變。
《當婆婆遇上媽》里,那些讓觀眾覺得不妥的人,不是壞人,而是怪人。他們其實是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里寫的“畸人”(提出“畸人”這個概念,真是舍伍德?安德森對現代人最大的貢獻):“起初,世界年輕的時候,有許許多多的思想,但沒有真理這東西。人自己創造真理,而每一個真理都是許多模糊思想的混合物。全世界到處是真理,而真理通通是美麗的。一個人一旦為自己掌握一個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過他的生活時,他便變成畸人,他擁抱的真理便變成虛妄。”他們懷抱真理,偏執、執拗、從不反省,不肯接受更廣闊世界的洗禮,最終把這真理捂餿了,陰森森地,給生活制造了駭人時刻,時不時成為罪案的主角,或者命運輪下的笑柄。
所以,《當婆婆遇上媽》里的那些不可思議之處——至少是不符合一貫的影像邏輯的,被觀眾詬病和質疑,卻未必是不成立的,比如婚宴上突然打起群架來,比如家庭成員閉門打架可以把人往死里掐,比如陳大可面對家庭危機選擇逃跑,比如拿不出參加朋友婚禮的份子錢,還得向當媽的要。這正和生活的渙散飄搖一致,和那些懷抱真理的人的所作所為一致,他們不是公約數意義上的人,看似蒼白,卻有著最鮮明的執拗。這是這部電視劇最成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