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2010年的金秋,一曲《春天里》轟動了網絡。沒有華麗的舞臺,也沒有絢麗的燈光,在一間簡陋的小屋里,這對農民工組合用質樸的嗓音感動了中國。數月以來,他們開始無數次面對媒體,面對演出邀請,在《我要上春晚》的舞臺上,當主持人宣布他們已經獲得登陸央視兔年春晚資格時,兩人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命運在這時似乎發生了重大轉折,有人說,他們火了,而一夜之間的突變,卻讓他們畏懼,甚至茫然了……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那時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這春天里。”2010年11月,這段被無數人轉載、推薦的《春天里》視頻,以瘋狂的速度席卷了網絡世界。視頻里,一間不到7平方米的出租屋,一張上下鋪,上世紀90年代的方桌,幾個空啤酒瓶;兩名赤裸上身的男子,一個坐在床上彈著舊吉他,一個握著話筒,手里夾著點燃的香煙,身后的窗戶還在不斷地閃過火車馳騁的影子。朋友用手機拍下了這段視頻,盡管畫質粗糙,但他們深情而沙啞的聲音卻感動了無數人。成長在農村,迫于生計,漂泊在城市,居無定所的他們為了一個夢想,執著堅守著。
這段視頻紅了后,央視主持人看到后力推他們去《星光大道》,連湖南省省委書記周強在開會時都特意提起這段視頻讓自己熱淚盈眶,全國各類媒體也蜂擁而至。
王旭:只要唱歌,我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屬于自己
1966年生于河南商丘市民權縣的王旭,自小在音樂上就有獨特的天賦。父親在西安飛機制造廠工作時,王旭只有四五歲,在父親單位幼兒園,那里開設樣板戲的課程,王旭通常是一學就會。后來全家搬到了民權縣農場,父親成了農場工人,母親在農場學校教書。因為家庭條件不好,王旭初中畢業后就退學回家。
17歲那年,王旭用自己省吃儉用的45塊錢,買了第一把吉他,靠自己琢磨慢慢學會。但他對音樂的摯愛卻一直不被親人看好,親戚朋友常勸誡他:“唱歌不能當吃,也不能當喝,好好做個工人比啥都強。”王旭說那時在農場當工人,在當地是個體面活兒,一位親友還為他在農場介紹了一個女孩,但相處沒幾天,女孩就以“不務正業,只知道唱歌”的理由和王旭分了手。
眼看著身邊的小伙子一個個娶妻生子,王旭的親人只要碰到合適的就給他介紹,但總是相處沒多長時間,女孩就因為王旭太迷戀唱歌而和他分手。
后來王旭認識了現在的妻子苗蘭芝。剛開始相處,王旭總結教訓刻意少碰吉他不唱歌,沒想到苗蘭芝卻主動提出要王旭唱歌給自己聽,王旭別提有多高興。因為嗓門高,兩人只能在農場干活時,有說有笑地一唱一和。婚后的王旭逐漸感覺到生活的壓力,時間久了,他開始覺得在果園里唱不過癮,應該通過唱歌去掙點錢。
上世紀90年代初,全國“走穴”演出遍地開花,一次偶然的機會,王旭參加了歌舞團,每天5塊錢,四處賣唱。但歌舞團好幾個月入不敷出,后來被迫解散。王旭又回到農場繼續經營果園,誰知幾場暴雨讓果樹死了大半,那年王旭不僅賠了錢,還為此欠下債務。
接連的幾年里,只要是能掙錢的工作,王旭都一一去嘗試,但命運就是這樣,總會和你無情地開玩笑。種小麥、種玉米都沒能讓王旭賺到錢,而后,他又改做生意,賣百貨,也都以賠錢告終。在那段沮喪的日子里,王旭終日以音樂為伴,只有唱歌的時候,他才能找到成就感,忘掉一切煩惱。
一想到兩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兒子,王旭就動力倍增,先后又去了陜西和新疆,做搬運工。“扛100多公斤的大包只能掙4毛錢”,因為要養家,王旭沒覺得苦,在工地里受傷也從不跟家人說。
在福建當建筑工時,王旭聽說過年加班可以拿到三倍的工資,就主動留守工地。大年三十王旭買瓶最便宜的散酒,兩個菜,借著酒勁對著工地對面的群山唱歌,表達對家人的思念。因為太想家,王旭唱著唱著就會忍不住流淚,一直唱到累了才能睡著。
后來,王旭拿著種花生得來的500塊錢來了北京,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廠燒鍋爐。那時鍋爐房就王旭自己,他經常把門一關,對著鍋爐就開始唱。不管唱多大聲都沒人聽到,遇到不開心的事,累了、想家、想孩子、想老婆了,王旭都會用唱歌去發泄。
但這種生活沒能持續多久,王旭失業了。他又去賣水果,擺煎餅攤,還要每天應對城管打游擊戰,但也只能維持生計。
一次王旭在地鐵口賣煎餅,正給一個顧客做了一半時,突然聽到有人喊:“城管來了!”王旭嫻熟地推起車子就開始拼命往前跑,誰知裝雞蛋的筐子沒放好,順著馬路,雞蛋不斷往下掉。王旭說當時也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了,就可能被城管抓住,那些雞蛋三天掙的錢也賺不回來。”顧客是在做煎餅之前給了錢,一見王旭跑了,就在后面喊叫,當王旭躲過城管回到原地后,顧客已經不在了。王旭至今都覺得很愧疚,從那之后,他都會做好煎餅后,再讓顧客付錢。
一想起年老的母親,想起妻子和孩子,王旭的心尤為難過。妻子在縣城里一個小區當清潔工,每天早晨4點起,不到800元的工資只能勉強維持家里開銷。“她很少買衣服,衣服都是親戚們穿舊的。”王旭說去年夏天回家在北京動物園給妻子買了一件130元的大衣,回去被妻子嘮叨了好幾天。“她總是想著家,想著上學的兒子,從沒想過自己。”提起妻子,王旭滿心的愧疚。
2006年,經妹妹介紹,王旭到了一家醫藥公司當倉庫管理員。雖然工作穩定了,但不高的工資仍然讓他生活窘迫,房租也常常交不起。每月工資一發,王旭在郵局排隊匯完錢,首先給妻子打電話。當王旭自責時,妻子總寬慰他:“咱們把兩個孩子供完大學就好了,你就回來,別在外辛苦了。”
后來,朋友見王旭愛唱歌,就建議他去地下通道唱,還能有些收入。就這樣,王旭開始白天上班,晚上在地下通道唱歌。在王旭看來,只有唱歌,才能讓他找回自我。運氣好時,一晚上能有些收入,運氣不好可能就幾塊錢,但能得到路人的贊許是最讓王旭高興的事。一次,有位小姑娘聽王旭唱歌入了迷,臨走時,那位姑娘提出想擁抱下王旭,這讓他激動了好幾天。
王旭走在北京的街頭很少去看衣著光鮮的城里人,而一旦去了地下通道唱歌,他會感覺整個人像換了一種角色:“當農民工時穿著很破很臟的衣服站在城里人面前,不用說話,已經矮了幾分,真的是有一點兒自卑感。但當我抱著吉他站在地下通道唱歌時,我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我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回憶起曾經,王旭有些激動:“農民工其實很苦,但沒有人能體會到他們扛著大包小包從農村擠上火車那一刻的心情。他們沒你們穿得光鮮、沒你們洋氣,其實他們心里也是有快樂的。他們下班后也喜歡逛街,也喜歡唱歌,只是……”話音未落,劉剛拍了拍王旭的肩膀,那一刻淚水在王旭的眼中打轉。
劉剛:我話少,但我更愿意唱,很多歌都像是在唱自己
“劉剛上電視了,在中央電視臺!”劉剛上電視的新聞,在黑龍江省穆棱縣的一個偏遠村莊炸開了鍋,鄰里鄉親只要見到劉剛父親,都會忍不住多詢問兩句。從小就愛唱歌的劉剛,18歲入伍后在吉林通化監獄當武警時,開始自學吉他。退伍后的劉剛便去了牡丹江打工,每月500元工資的服務員、保安、工人都干過。盡管生活艱難,但只要一唱歌,劉剛說所有煩惱都可以拋之腦后。
2002年,劉剛決定去北京打工,買完車票,手里只剩100多塊錢。到了北京,只能借住在南三環的姐姐家,一間不到7平方米的平房,讓原本就擁擠的姐姐一家三口更加擁擠了。
2003年夏天,經朋友介紹,劉剛找到一份在酒吧駐唱的工作,雖然700元的工資很微薄,但一想到能唱歌,劉剛就興奮不已。那時劉剛每天騎著姐夫的自行車,從南三環騎到北三環,而酒吧下班最早也要兩點。如果姐夫要用自行車,劉剛就會從北三環步行到南三環,經常走到姐姐家已經天亮。
當時劉剛的琴彈得不好,但沒錢找老師教,只能找同在酒吧唱歌的朋友。一次劉剛和朋友約好,第二天去他家學。那天劉剛全然不顧下雨的壞天氣,騎著自行車從南三環直奔北五環,誰知到了朋友家,朋友喝醉酒正呼呼大睡,無奈,劉剛只能回去。第二天,劉剛二話不說,又騎著自行車去了,原本不想答應的朋友,看到劉剛如此執著,便一口答應了。這讓劉剛無比興奮,“那天騎自行車回我姐家時,一路都唱著歌,很久沒那么高興了。”
在酒吧的日子,最讓劉剛痛苦的是不能唱自己喜歡的歌,因為不喜歡唱口水歌,劉剛最終離開了酒吧。生活的困窘讓劉剛想到了在地下通道賣唱,“因為在那里自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那時劉剛和鄰縣的一個女孩談戀愛,回憶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劉剛的臉上寫滿幸福。兩人沒過多久就結婚了,但經濟的拮據讓夫妻兩人吃飯都困難,劉剛總覺得愧對妻子,“她家條件也不好,但嫁給我后過得更苦了。”一次,身無分文的劉剛,跑回自己租的小屋,看到還有個鐵鍋,就拿出去賣了兩塊錢,只為了買4個饅頭吃飽中飯。
盡管妻子時而擺小攤做買賣,但面對每月400元的房租和平時的花費,他們手頭總是很拮據。妻子一年到頭很少添新衣,卻每年過年都會給遠在家鄉的劉剛爸爸買。去年過年,妻子繡了一幅十寸的“家和萬事興”送給了老人。“在北京的艱辛,她從沒怨言,總說好好奮斗,以后回老家蓋新房。”劉剛清楚,一句簡單的感謝難以承受妻子對這個家的付出。
每次媒體詢問劉剛在北京的艱難生活,劉剛多半會選擇沉默:“我真的不愿再回憶,其實不用說也能想到那種吃飯都是問題的日子。但我更愿意唱,有時會覺得很多歌都像是在唱自己。”
一次,劉剛白天在地下通道唱歌,輾轉去了好幾個地方,都被城管趕走,就索性回家了。一到家,妻子見劉剛臉色不好,也猜到了情況。那天中午,妻子破例炒了劉剛最愛吃的兩個菜,“她說已經吃過,我就信了,把飯菜都吃光了。”劉剛說那天是他吃過最香最飽最難受的一頓飯,后來他知道其實妻子根本沒吃。
有段時間,劉剛出去唱歌,收入很少。一天晚上,妻子突然對劉剛說是不是應該放棄音樂,一起做點買賣。劉剛不說話,心里很矛盾,看著妻子,再看看心愛的吉他,劉剛第一次哭了。但他沒讓妻子看見,而是躲到家門口抽了根煙。妻子見劉剛不說話,就沒再繼續說下去,但劉剛知道,妻子其實很支持自己。
北京奧運會那年,劉剛做了爸爸,兒子的出生給劉剛增添壓力的同時,更多帶來的是幸福。提到3歲的兒子,劉剛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微笑。夏天,劉剛經常在地下通道唱歌到很晚才回家,兒子早已熟睡,第二天,又很早出門,他時常回家看到的是兒子熟睡的小臉蛋。但每天只要看到兒子,劉剛就覺得動力倍增。
有一天劉剛很晚回家,和妻子說話吵醒
gI8PO5n5KnVTiN+QJ6zCHtdz/FZYp97VQwWkN923Jak=了兒子,半晌才發現兒子一直睜著眼睛在看自己,那一刻劉剛突然感覺兒子對自己很陌生。因為經常聽爸爸唱《春天里》,兒子如今也能完整地唱下來,說到這兒,劉剛笑了,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面對名利,其實很想回到從前
有著相同愛好,卻有著不同命運軌跡的劉剛和王旭第一次相遇,是在2004年復興門的地下通道。當時劉剛正在唱歌,王旭走過去不太客氣地問劉剛唱到幾點,劉剛說后面還有人排隊,王旭只好走了。沒想到第二年春天,兩人又不期而遇地碰上了。后來兩人很投緣,經常在一起聊天,聊在北京的經歷,聊家鄉,偶爾一起唱歌。
劉剛說自己很敬佩王旭大哥,什么苦都吃過,如果不是因為愛唱歌,早回老家了。去年過完年回北京,兩人一起吃飯,王旭借著酒勁忍不住自責,他愧疚自己44歲的人了,還得讓孩子跟自己擠上下鋪,啃饅頭,吃咸菜。王旭無法忘記,一次問大兒子有什么愿望,兒子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那種5塊錢一桶的方便面。聊著聊著王旭就掉眼淚了,劉剛的眼圈也開始泛紅,那天兩人都喝醉了。
一天,兩人和幾個流浪歌手朋友吃飯,其中有個朋友提出要王旭和劉剛唱首最拿手的歌,拿手機錄下來。兩人沒想到朋友會把視頻發到網上,“唉,早知道我倆就穿好點兒,光個膀子,太不像樣兒了。”提起那段火爆網絡的視頻,王旭至今都顯得害羞。但正是那段視頻,讓他們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王旭說成名后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在地下通道唱歌了,但更喜歡以前的生活,也在努力保持曾經的生活狀態。對于各大媒體接連不斷的采訪,兩人用“害怕”形容,“每個人都想刨根問底,但有時真的不想說,很多辛酸都不想再回憶。”
因為忙碌,接連兩個月王旭都沒去郵局排隊給家里寄生活費,給家里的電話也越來越少。現在都是妻子給王旭打,但一般只說幾句,就匆匆掛斷,因為每當這時就會有其他電話打進來,王旭相信妻子會理解。“老婆只知道我上了央視的星光大道,但并不知道媒體和網友對我的關注度。”提起這些榮耀,王旭心里很自豪。
如今,王旭和妻子的交流變少了,“表面上估計會有一點兒距離,但心里是近的。”在王旭心里,妻子的好無法用語言去表達,如今生活完全變了,而妻子卻渾然不知,王旭會寬慰妻子:“不管以后發生什么,都不要多想,我還是我,幸運的話,咱們還是手挽手,一起走夕陽紅唄。”王旭說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妻子沒有拋棄自己,也沒有背棄過這段感情和家庭。“這么多年了,再苦再累,她總是和我一起咬牙堅持著走過,以前是這樣,將來我們還會這樣。”
劉剛與妻子、孩子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很矛盾現在的生活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控,妻子偶爾會擔心:“你以后更出名了,會不會不要我了?”每當這時,劉剛都會笑著勸妻子不要多想,外人認為一旦成名就會拋棄妻子,在他看來,那不是他。
盡管媒體的關注度有增無減,網友們的支持聲也越發強烈,但他們仍然會為每月不到400塊錢的房租焦慮。王旭說自己還好,有個好老板,讓自己出來闖,老了走不動了,那個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還會留給自己。而劉剛不同,他還年輕,沒有穩定的工作,現在也無法回到地下通道唱歌,更沒了收入來源。
兩人很茫然,一方面他們婉言拒絕了眾多娛樂公司的簽約,拒絕商業演出;但生存的壓力,卻讓他們畏懼。對于外界的質疑,劉剛顯得坦誠:“如果有一天我們去商演,去掙錢,就不淳樸了?如果真的愛音樂,肯定是想讓自己的音樂得到認可,也會去演出。”
劉剛說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天能開一場自己的演唱會,然后把演唱會的門票錢捐給希望小學。“我沒上太多學,那時,我有條件去上學,是自己沒珍惜,但希望那些小孩能珍惜,還是有文化好。”劉剛說每當他看到電視中那些大山里的孩子沒有學上時,心里有異樣的疼痛。他希望將來有出息了,能為孩子們做些貢獻,“這是我除了音樂之外最大的夢想了,但不知能否實現。”劉剛憨厚地笑了,他始終堅信會有那么一天。
就在最近,“旭日陽剛”參加了央視《我要上春晚》節目,連續7天成為人氣冠軍,兩人以289597的票額排名第一,獲得了直接登陸央視春晚的資格,這也是央視首個公開確定的歌舞類節目。面對這個好消息,王旭卻很焦慮,“我們沒想過能上春晚,現在壓力很大,怕讓大家失望。”劉剛覺得能上春晚,音樂的夢想又近了一步,心里很開心。
采訪到最后,兩人欣然同意唱一支沒有在電視上演唱過的歌曲,唱到高潮部分,兩人情緒激動,“我依舊飄落在空中,像一片散落的花瓣,我還是那樣的純潔,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在拼死堅持……”熟悉的歌詞仿佛一幕幕往事,回蕩在兩人的腦海里。唱完這首《青春》,已是第二天凌晨,這時王旭拿起手機,發現未接來電不計其數。劉剛說現在的時間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支配,但不管將來怎樣,自己都會為了音樂的夢想而執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