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刑法對不同罪名主觀方面的考察又可以剝離出不同的層次,“醉酒的人,應當負刑事責任”不能也不宜成為解決“醉了”一貼即靈的狗皮膏藥
醉了,或是因為人逢喜事,或是正好相反,季某屬于后者。在某個孤獨的夜晚,季某遙想著棄他而去的妻子與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知不覺中一個人醉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兩名警察坐在他的對面,當被問及昨夜他去過哪里干了什么的時候,他已經茫然不知。他不記得在某條馬路上砸碎了路邊汽車的玻璃,他更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那么做。
從醫學角度講,醉酒因程度不同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輕度醉酒,飲酒人的高級神經大腦皮層功能受到抑制,思維能力與行動的精確度減退,辨認和控制能力稍有減弱;第二個階段為中度醉酒,此時醉者動作逐漸笨拙,行為蹣跚,舉止不穩,語無倫次,辨認和控制能力嚴重減弱;第三個階段為高度醉酒,此時醉者面色蒼白,皮膚濕冷,口唇微紫,呼吸緩慢而伴有鼾聲。
本文關乎法律而無關醫學,不過在某種程度上,醉酒的人與精神病人可以合并同類項,所以我國刑法把它們合并規定在第十八條中。但卻規定了截然相反的刑事責任,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不負刑事責任,而醉酒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
霍姆斯法官曾經說過,不要把危險物品當做人來對待,而是要把危險的人當做物品來對待。醉酒的人辨認和控制能力嚴重減弱甚至心智全失,具有較大的人身危險性,霍姆斯法官的說法似乎可以為醉酒者承擔刑事責任提供一個理論上的注腳。
不過我國刑事理論界顯然會覺得這樣的說法屬于客觀歸罪,他們為此給出了一個所謂主客觀相一致的理論依據:行為的原因由于故意,不能免除刑事責任。也就是說,醉酒的人明明知道醉酒后會減弱意志自由的能力,而仍然過量飲酒,因此而在醉酒后實施犯罪行為,應當負刑事責任。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國刑法理論對醉酒人的刑事責任仍然企圖從主觀故意上尋求支撐,也就是推定其具有犯罪的故意。不過,實際情況比這要復雜得多。例如季某的行為,我們可以推定季某具有砸損汽車玻璃的主觀故意,但即便如此,他的行為仍然面臨毀壞財物罪與尋釁滋事罪的選擇,而這樣的選擇會影響到對季某的量刑。
尋釁滋事罪的罪狀表述中同樣包括了“任意毀損公私財物”,通常認為,故意毀壞財物罪中的“毀壞財物”行為人一般事出有因,而尋釁滋事罪中的“毀損財物”一般是指為尋求精神刺激隨心所欲損壞財物。照此說來,季某所實施的行為似乎是“隨心所欲”,更加符合尋釁滋事罪的主觀特征,但這顯然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為和能夠接受的尋釁滋事罪。
再如,如果有這么一天,某甲與好友某乙等群集而飲,不醉不歸,宴罷席散之際,某甲毫無意識地隨手拿走了某乙價值不菲的財物,途中昏睡在路邊,適逢某丙路過悄悄偷走。第二天,某甲對發生了什么渾然不知,而某乙卻發現財物失竊。
在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推定某甲具有拿走財物的主觀故意,但這并不必然得出某甲構成盜竊罪的結論。如果要成立盜竊罪還要求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如果我們以“醉酒的人,應當負刑事責任”為由,直接推定某甲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這顯然與常理不符。事實情況是,如果財物不失竊,并且某甲知道酒后錯拿了某乙的財物,來日定當奉還。
由此我們不難得出結論,“醉了”不等于“罪了”,此“醉了”也不等于彼“罪了”。由于我國刑法對不同罪名主觀方面的考察又可以剝離出不同的層次,“醉酒的人,應當負刑事責任”并不能也不宜成為解決“醉了”一貼即靈的狗皮膏藥。對于醉酒的人,我們還應當更深入地考察其主觀狀態,以確定其是否負刑事責任,以及負何種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