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半裸”貪官

　　辦案檢察官認為，陳生夫婦可能就是“裸官”的原始階段，即“半裸”，也就是外國護照在手，隨時出國躲避司法機關的追查
　　
　　從事反貪工作十六年，不少犯罪嫌疑人如過眼云煙，已經沒有多少記憶。最深刻的有兩名：其一是我從事檢察工作以來接觸的第一個嫌疑人，一個與我年齡相仿、交流頗多的貪污犯盛某；其二是我從檢十六年以來公訴的被判處刑罰最重的嫌疑人，一個因貪污、挪用公款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年輕才俊陳生（化名）。后者是我敘述的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2003年10月27日，經我查辦的中國某集團公司期貨交易部經理陳生因為貪污、挪用公款罪，被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一審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判決后，上訴至北京市高級法院，2004年1月15日，北京市高級法院裁定駁回陳生的上訴，維持原判。
　　當陳生被判處死緩的同時，他的家人并不在他的身邊，其妻高小娟（化名）早在我們查處此案過程中，已經拋下被羈押的丈夫與年幼的孩子，倉皇離開居住地上海潛逃國外。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初聞線索
　　2002年8月，某大型國有企業向我院舉報，在對離職的領導班子進行審計過程中，發現該公司下屬的上海期貨交易部經理陳生有貪污的嫌疑，且已有辭職外逃的跡象。
　　企業提供的資料顯示，陳生是被分配到該單位的年輕碩士，后被單位派往上海從事證券、期貨交易多年，取得了不錯的經濟效益。但是，隨著陳生取得的成績的增長，其工作作風也越來越驕橫。由于期貨交易部地處上海，與總公司距離遙遠，且部門人員絕大多數是陳生在上海招聘的人員，單位難以對其形成有效管理。
　　然而，接到的舉報信，只有簡單的幾頁紙，反映的問題雖然不少，既有涉及貪污、挪用公款犯罪行為的線索，也有工作作風、生活腐化的線索，但是真正扎實的證據并不多。
　　憑著多年的辦案經驗，我們認為陳生有重大的貪污嫌疑。
　　經過斟酌，我們選取了其中一條線索作為突破口：2001年5月，經其指令，單位財務人員從單位所有的證券公司賬戶中直接轉出300萬元至其他單位，這條舉報事實數額巨大、有一定證據支持，并且在單位財務賬目上沒有記載。雖然單位通過審計發現后，陳生說此300萬元是與其他單位合作炒作股票而應該分給對方的分利款，并且出具了分利協議、收據，以證明此筆費用的支出雖然沒有記賬但是是合理的。
　　但是，我們對證券行業行規的深入了解以及種種證據顯示，該筆費用極其不合理，有掩蓋犯罪的重大嫌疑。偵查方向的明確，為成功立案及后來的偵查工作奠定了基礎。
　　偵查方案在偵查工作中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直接關系案件偵破的成功與否。這個案件，一方面案發地在上海，同時陳生有護照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致其外逃；另一方面經陳生轉移的300萬元又涉及北京一家公司。
　　在時間非常緊急的情況下，我們制定了如下偵查方向：一是“調虎離山”，由單位以開工作總結會的名義，將陳生從上海調往北京，然后單位宣布對其進行調查談話，為檢察機關的外圍調查爭取時間。二是“分兵兩路”，一路在陳生來京的前一天晚上即動身前往上海，確保在陳生離滬后，能夠立即開展工作，為立案爭取時間，在上海偵查人員主要查找并調取與期貨交易部簽訂分利協議的單位的證言，以證明分利協議的虛假性；另一路在北京搜集查明300萬元轉經北京的證據。
　　
　　第一次“親密”接觸
　　得到陳生已經登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的消息，偵查人員就馬上在北京、上海開始了忙碌的初查。
　　8月29日，我們傳喚了陳生。初接觸，陳生給我留下的印象頗為清晰：個子不高，有些瘦弱，帶著一副眼鏡，衣著甚至有些邋遢，和一個身家幾百萬甚至幾千萬、開著當時市場不多見的寶馬x5，經常出入高爾夫球場的期貨交易部經理的身份有些出入。
　　開始談話后不久，我立刻發現：他早有準備，面對偵查人員的調查回答不溫不火，對調查的事實也一概不予承認，在關鍵環節避重就輕，以記不清來搪塞，談到對其不利的關鍵事實，其甚至不惜裝病、裝瘋賣傻來對付偵查人員。
　　來者不善，早有準備，我們與嫌疑人的面對面調查工作也陷入了被動，此時，外圍調查就凸顯出其重要性了。經過十余個小時外圍艱苦的調查取證，好消息傳來，通過多番做工作，與期貨交易部簽訂分利協議的單位負責人最終承認，陳生出具的300萬元的分利協議及收據都是其在單位進行審計后要求對方后補的。
　　原來，2001年5月，陳生利用職務之便，將公司股票賬戶內的300萬元轉出與對方賬戶，然后，將此300萬元借用他人名義與他人成立了一個股份公司，在成立的股份公司中，陳生是假借他人之名投資，實質自己卻擔任董事控制這300萬元。2002年4月，在上級單位審計期間，陳生編造了期貨交易部與對方單位合作經營股票的“合作經營協議”、“合作細則”及相關收據，謊稱該款系付給對方的分利款，以掩蓋其侵吞300萬元的事實。
　　至此，案件取得突破性進展，陳生涉嫌貪污300萬元的事實浮出水面。在向主管領導匯報以后，2002年8月30日，我院決定以涉嫌貪污罪對嫌疑人陳生立案偵查，并采取了拘留的強制措施。
　　自陳生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以后，我們就沒有見過陳生的妻子高小娟，拘留、逮捕強制措施通知手續是其他親屬來代領走的，這讓我們覺得十分的費解，一個個問題旋即在我們腦海出現，陳生與妻子感情有問題還是工作脫不開身？
　　但是，通過了解，都予以了否定。這個高小娟演的是出什么戲呢？我們都在疑惑。
　　
　　專業交鋒
　　立案后的調查工作是異常艱苦的。
　　由于犯罪嫌疑人陳生專業從事證券、期貨交易多年，在證券市場有著多年的投資經驗，深諳其中的游戲規則與證券市場漏洞的存在。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偵查員則是門外漢。
　　初次交鋒，當“融資”、“平倉”、“斬倉”等詞從陳生的嘴里說出來時，由于對證券知識的缺乏，陳生的敘述讓我們云山霧罩，難以理解，看著嫌疑人有些得意的神情，我們確實有些著急?！拔覇挝毁~戶被斬倉，是因為炒股票虧損了”，陳生對單位被證券公司強行劃走幾十萬元作出如此解釋。
　　為了掌握訊問的主動，也揭露嫌疑人的犯罪規律，我們一方面查看與證券有關的書籍，掌握證券期貨的一般知識，另一方面，向調查中接觸到的證券營業部和從業經驗豐富的證券人員學習，在短時間內就掌握了證券投資方面的知識，這些知識為我們在訊問、調查中贏得了主動，不僅為我們理清了嫌疑人的犯罪脈絡，也使得我們面對嫌疑人能夠及時戳穿他的謊言?！翱纯催@給份融資擔保協議，不是你老婆所在的公司沒錢去融資，而由你們公司的股票賬戶進行擔保嗎？”“看看這份交割單，不是因為你老婆單位的股票賬戶虧損，而被證券公司從作為擔保的你們公司股票賬戶強行平倉（賣股票）將補虧款劃走了嗎？”
　　幾次訊問下來，嫌疑人陳生也許是知道其犯罪事實嚴重，大勢已去，所以都話語不多，對承辦人員異常抵觸，甚至仇視。對訊問事內容堅不吐實，有時訊問過于激烈、對立影響了其情緒，他甚至拒不回答、拒絕在筆錄上簽字。每一篇筆錄他幾乎都要花費幾個小時看上好幾遍，不斷進行修改。
　　
　　建立“零口供”證據鏈
　　面對陳生這種狀態，我們分析，要使嫌疑人交代其事實是不太可能的，此案將是一個準“零口供”的案件，此案的偵查只能靠證據說話，通過建立一條完整、閉合的證據鏈來證明其犯罪事實。
　　我與書記員商量，訊問中盡量保持一種較為配合的環境，對調查事實首先讓其進行敘述、講解，而對其敘述我們都一一記錄，然后再按照我們調取的證據進行圍追堵截式的叮問，對我們調取的外圍證據并不與其對質。這樣，表面上我們是在耐心聽取其敘述、辯解，而且將其虛假敘述都記錄在案，殊不知，他那些虛假敘述卻是與我們的調查證據不相符合，證據證明其口供是虛假的。
　　
　　通過這樣的策略，訊問進行得比較順利了，嫌疑人對我們手里掌握的證據并不知曉，而我們又對其虛假口供都如實記錄，所以他也就痛快地簽了字。而對其花費幾個小時一遍一遍看筆錄提出的修改筆錄要求，我們也采取了不在原處修改而是在筆錄后面進行修改，一方面我們給他講，手工筆錄在原處修改不美觀，影響筆錄的效果，另一方面，這些記錄都是其之前的敘述，我們都是如實記錄，要修改應該在之后進行補充，他可以完全充分地闡述其修改意見、原因等。
　　最終，嫌疑人陳生認可了這種筆錄方式，他認為我們按照其敘述進行了記錄是認可了他的說法，殊不知，當他的筆錄與我們調取的證據一相對應，就可以得出其口供是虛假的效果，而且，我們的筆錄一覽無余、真實地再現了其虛假敘述的過程。
　　由于犯罪發生地在上海，調查工作絕大部分需要在上海開展，我們不辭辛苦，不斷地重復著南下調查，北上訊問，再南下調查的工作軌跡，僅上海一地就出差八次，在外出差時間達三月許。
　　但是，陳生長期以來形成了大權獨攬、一言堂的局面，導致案件突破后許多員工對偵查工作拒不配合、陽奉陰違地設置采取反偵查措施，而另外一部分員工則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不愿講實話。
　　面對此種情況，我們一方面通過上級公司對員工做思想工作，打消他們的顧慮；另一方面則由我們出面，對此案目前情況進行介紹，明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最后，通過一名員工提供的線索，我們又偵破了陳生涉嫌貪污143萬元的犯罪事實，而一名與陳生關系密切的財務人員也交代了一起陳生貪污80余萬元的犯罪事實。
　　
　　為了“愛人”犯罪
　　辦案中，我們認為陳生在上海投資10余年，應該遠遠不止貪污300萬元的事實，要想使得案件取得發展，必須及時變換偵查思路。
　　調查中，一個公司操盤手告訴我們一個信息，他們單位經常開戶的證券營業部同時也是高小娟交易的營業部。這條操盤手不經意間透露的信息卻引起了我們的高度關注，一系列的問題浮現在我們的腦海中，什么要頻繁在不同證券營業部開戶？陳生所在的單位與陳生的妻子在同一家營業部進行交易是有關系還是偶然現象呢？她進行交易的資金是大還是??？如果是巨額資金，那么進行交易的資金哪里來的呢……
　　仔細分析后我們判斷，這其中“貓膩”應該很大。于是，我們選取了一家營業部對單位賬戶以及陳生妻子的賬戶進行調查。結果不出所料，陳生的妻子資金來源存在著問題，其妻所在的公司是一個二人股份公司，注冊資金并不大，所以，陳生以本單位資金進行擔保，將本單位資金挪用給其妻子高小娟所在的公司炒股使用，這個行為涉嫌挪用公款罪。
　　經過多家證券營業部的調查，我們終于查清了陳生挪用4100萬元的犯罪事實，也終于弄清了為什么陳生總是頻繁更換公司交易營業部的原因就是為了掩蓋其挪用的犯罪事實。
　　掌握大量證據以后，我們將其挪用的犯罪事實對陳生發問，他一下子愣住了，臉色變得煞白，久久低頭不言語。良久，他才緩過神來，陳生的解釋是那么的蒼白無力：我妻子的公司也曾經幫助過我們公司，也曾為我們單位融資進行過擔保，所以我們為她們擔保炒股也是正常的經濟往來。但到底做過那些擔保，陳生又說很多記不清楚了。
　　
　　各自飛的“同林鳥”
　　在出事之前，陳生有著一個讓人羨慕、無比幸福的家庭。
　　妻子高小娟原來和陳生在一個系統工作，后來下海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下海以后“游泳”的技術似乎不錯，掙了不少錢，開著紅色的奔馳敞篷跑車，在上海市的中心地段徐家匯昂貴的富人區有著自己寬敞明亮的豪宅。兩人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
　　然而，偵查中，當我們想找高小娟調查取證時，她卻人間蒸發，無以覓蹤。我們的第一感覺就是陳生與其妻子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秘密之處我們暫時還沒有發現而已。隨著偵查工作的深入，陳生挪用公款歸其妻公司使用的犯罪事實浮出水面，我們查找高小娟的公司，卻發現公司大門緊閉，被物業貼著封條，已經在陳生出事以后人去樓空、緊急解散了。
　　再仔細一查高小娟的去向，她早已前往英國了，留下陳生年邁的母親照料其年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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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