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土到濕地:中國環境問題的觀察者

　　認識將近三年，韶華（Sean Gallagher）和我竟然還從未見過面。三年前當我在紐約的時候，從一個即將荒廢的郵箱里發現他的來信，那時我剛剛獲得了尤金·史密斯的助研獎，他正在做中國土地荒漠化的報道，希望能和我交流。后來，我遠程安排了一場韶華在北京的講座，希望中國年輕攝影師也能分享他對中國環境問題的觀點和態度。
　　韶華是英國人，大學念的是動物學，但畢業之后卻當上了自由攝影師。他曾在馬格南倫敦分社實習，關注亞洲的環境和社會問題，目前則主要在中國展開報道。他的第一個項目是“蔓延的黃沙”，記錄中國沙漠化現狀以及治沙戰略實施；第二個項目是“中國濕地危機”，報道了正在消逝的濕地給人類、動物以及地平線帶來的影響。這兩個項目都獲得了普利策中心“危機報道”基金的贊助。
　　動物學的學科背景，記者的視角，個體的熱情，這使得韶華對環境問題的報道言之有物，他的工作目標是希望引起人們對環境問題的關注，攝影則是他的調查工具、記錄工具以及傳播觀點的載體。
　　
　　你在中國旅行，哪個城市或者地區的風景是你最喜歡的？
　　我非常喜歡在中國的西部旅行。盡管不能說是最喜歡，不過，我認為青海和新疆是我比較鐘愛的兩個地方。這兩個省有一些東西讓它們能夠非常明晰地和其他地區分開。那里的人、信仰、建筑和風光地貌，所有的這些讓那里成為了一個很上鏡的地方。它們非常神秘，吸引我去探索并記錄那里的人和故事。
　　
　　你大學專業是動物學，現在你的攝影題材主要也是環境，似乎這兩者之間達成了統一，你怎么看待這種循環？你過去對攝影的認知和現在相比有什么變化？
　　我對環境的關注在大學就開始了，上學的時候我就曾去巴西里約熱內盧附近的熱帶雨林做研究。這段經歷讓我發現了攝影，我認為它是一個非常棒的工具，可以記錄一個地區所產生的問題及其影響，比如熱帶雨林的砍伐和生態環境的破壞。從那時開始，我決定把攝影作為我的表達工具來闡釋我對環境的關注。
　　我相信對于攝影師來說，有一個和攝影無關的背景非常重要。我建議那些正在對一個選題展開研究的人把這種背景作為他們的切入點展開自己的攝影項目。我拍攝環境問題，因為我自己本身就對科學、生物、氣候和相關問題感興趣。攝影就是這些興趣的延展，是可以表達我自己的關注點的一種方式。而我的目標是幫助人們理解這些社會問題，讓他們能夠更清楚地感知環境現狀，并且我認為我可以做得更好，因為我可以在做這些選題之前進行大量的研究。
　　
　　與發達國家相比較，你認為中國的環境問題關鍵點在哪里？
　　在我看來，水問題是中國環境保護的關鍵。我最近的大部分工作都在關注中國土地沙漠化問題的加劇和濕地消失所帶來的困境。為了做報道，我訪問了中國很多地方，記錄當地居民如何面對他們和水之間日益緊張的關系的小故事。在這些故事中，資源系統性問題正日趨嚴重。我認為中國如何面對水資源問題將會成為決定中國在未來幾十年發展的關鍵所在。
　　
　　你是否贊同有些攝影師對環境問題的關注只是為了制造一些刺激眼球的照片？攝影師應該如何利用照片講述故事，甚至激起觀者的行動呢？
　　我發現所謂視覺刺激這個名詞最近常常和戰地攝影聯系在一起，但公平地講，只有獲得在美學上悅目的照片，你才能更好地抓住觀者的視線。我還記得第一次閱讀詹姆斯·納切威（James Nachtwey）的《地獄（Inferno）》一書時，里面滿是20世紀最為慘烈的沖突。看那些照片的時候，這個詞也縈繞在我腦海，是否應該用這樣精美的視覺去表達如此悲慘的畫面？但這些照片至今仍然縈繞在我腦海中，我不能忘記它們——這很重要，我們拍照其實就是為了牢記一些事情。
　　盡管我的被攝對象并非那么極端，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些事件仍然非常重要，對于觀看我照片的觀者，如果這些照片有些讓他們感到觸目驚心，我也持有和以上評價納切威照片一樣的態度。我認為作為攝影師，我們都有職責在自己所能夠控制的情況下，拍攝最好的照片。假如我們的照片不夠好，就沒有人能夠記得它們。我們需要吸引觀者的注意，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那么還何談改變人們的態度？我希望觀眾在看到我的照片的時候能夠有所感知，并因此可以更深入地思考這些問題。我們只有做到這點，他們的態度才可能會改變或者開始去行動。
　　
　　你仍然相信照片可以成為事實的證據么？
　　一張照片是證據的一個碎片。它是被一個單一個體在一個瞬間里捕捉到的主觀瞬間。僅僅靠這一張照片，它不能說明太多。新聞攝影的力量在于它講故事的能力，需要多張照片，在一個更為現代的新聞攝影語境里，甚至需要文字、視頻等多種媒介一起來工作。
　　圖片故事就是把這些攝影師所目擊的碎片集合起來，它們此時產生的力量就在于照片之間的聯合和組合。你所收集到的證據越多，所講述給觀者的故事越可靠。
　　我認為照片或者圖片故事的觀者，他們也不應該相信這些照片就是某個對被攝主題的決斷。他們需要再去觀看其他攝影師有關同一主題的作品。是不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呢？是否有沖突？除了攝影之外，其他的證據是否也有同樣的結論？所有的這些因素才能最終決定圖片故事以及照片里的觀點或結論是否正確。
　　
　　你已經連續兩年從普利策中心獲得危機報道基金，這是一個新聞報道的獎勵而不只是攝影。對你而言，作為一個攝影師同時還要做文字報道，是不是很困難？你如何在兩種媒介之間取得平衡？
　　得普利策報道獎之前，我不是經常寫作，因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視覺報道上面。而普利策得這個獎則要求我不但要拍攝同時也要同時撰寫報道。我需要開設一個博客，不斷更新文字和圖片。
　　盡管開始的時候還挺困難的，但這促使我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攝影師和一個更好的故事敘述者，使用多種方法來講述故事，并且使之相互配合。我現在對這種操作方式已經非常熟悉，并且認為它們的確讓我的報道效果更好。
　　
　　你也制作多媒體。你對這種新的媒介方式怎么看？制作多媒體可以獲得經濟上的回報嗎？
　　我非常渴望擁抱多媒體，這是一種新的講述故事的方式。它給我傳播自己作品提供了一個新的渠道，我認為對我作為一個報道環境問題的記者的未來發展也至關重要。
　　多媒體給了觀者一個新的體驗和視角，不同于單獨的圖片故事，通過使用敘述、訪談、音樂，你的報道會有一種新的力量并且增加它們到達觀者的有效性。
　　現在越來越多的客戶找到我，希望我能做多媒體作品，因為他們喜歡讓其讀者能夠有更多的選擇，在更多的平臺上觀看故事，比如印刷媒體、網站、電視或者是iPad上。
　　
　　作為一個年輕攝影師，你已經成功地獲得了很多基金的資助來做報道，能否分享一些經驗？另外，作為一個自由攝影師，你如何謀生？
　　我認為獲得基金支持的關鍵是找到適合你和你的作品的組織機構。假如你的作品在主題或者報道的地理位置上是對方正試圖資助的項目，那你當然就容易獲得基金的支持。
　　但我還要提醒大家，申請總是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而且通常情況下你也不一定就被選中，你要對這個結果有所準備，從而能調整自己去接受。堅持是成功的關鍵，不要輕易放棄。總會辦法讓你為有價值的作品找到支持的。
　　做一個攝影師開始會很辛苦。尤其是在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時代有這么多的攝影師，連業余攝影師都配備著專業器材拍攝照片。在這種情況下，對于專業人士來說，就是要找到你的獨特之處，創造新的方式來展示你的作品。
　　你需要對你的拍攝主題或者關注的地區有所定位，然后聚焦于此，找到新的有趣的方式來講述故事，如果能做到這點，人們自然會關注你，你也能夠因此建立起自己的個人風格和形象。以攝影為職業，真的要非常努力，并且對自己作品的重要性有足夠的自信。
　　
　　給我們推薦一些你喜歡的書吧。
　　在攝影報道方面，對我影響最大的書是馬格南攝影師 菲利普·瓊斯·格里菲斯（Philip Jones Grifiths）的《越南》（Vietnam Inc.）。在實習的時候，我非常幸運地接觸過格里菲斯本人，他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人都認為他在越南的報道影響了公眾對那場戰爭的觀點。這是一本關于越戰的精彩之作，如果你對經典的報道攝影感興趣，這本書值得一讀。
　　另一本影響我的書是厄恩斯特·哈斯（Ernst Haas）的《彩色攝影》（Color Photography）。這本書有著夢幻般的色彩，會讓你沉浸在一個充滿細節、形式和感情的世界里。哈斯是探索彩色攝影的表達能力的先驅者，通過深思熟慮的構圖，對日常生活中所蘊涵的圖案和形態結構的細致入微的觀察，他讓作品看起來栩栩如生。他的作品讓我得以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