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白畫里有話

　　追月
　　
　　如何觀察一棵樹？這個叫做樹的奇妙東西，你如何看它的美？……你能看一棵樹、一輪新月、天空中的一顆星星而不去想“樹”、“月亮”、“星星”這些詞語嗎？詞語不代表真正的星星、月亮。所以，你可以把詞語擱置一邊，然后看——就是向外看。
　　——克里希那穆提（印度靈性導師）
　　
　　傍晚時分，空中的月亮雖然不圓，卻皎潔可愛，深深吸引著我的目光。就在我恍惚于“明月幾時有”的叩問時，忽然“月皎驚烏棲不定”的詩句闖入我的腦際，因為此時，一群又一群烏鴉從大地上飛起，向著高天懸月的方向飛去……此情境不僅牽動了我的視線，也激活了我的思緒：難道烏鴉真的要向月亮飛去？……思不如攝，攝要靠“看”！“看”則要盡量少想月亮和烏鴉，而是觀察它們的形狀和它們之間的形式關系，因為美感正隱現于其中。盡管烏鴉不會聽我的指揮，然而我在“看”中還是發現了烏鴉和月亮在某一刻共同形成的點與點之間恰到妙處的形式組合。此組合在視覺中可以謂之“追月”，那么在抽象中是不是還可以被看成是點的舞會呢？
　　
　　夕陽時分的機場
　　
　　當藝術家隱秘的視覺與自然的現象相互協調以求新的形式，藝術就誕生了……
　　——卡利爾·紀伯倫（黎巴嫩詩人）
　　
　　前不久有機會去新疆的阿勒泰地區采風，但北京沒有直飛阿勒泰的航線，必須在烏魯木齊轉機。為了能拍攝到夕陽中的北疆風光，我特地選擇了下午九點起飛的航班，因為在新疆的夏季，下午九點左右正好是太陽西沉前光線最美的時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航班偏偏延誤了半個小時！當飛機在機場上準備滑行起飛時，太陽已經要西沉了，看來等到飛機升到空中時拍攝大地上灑滿金光的愿望是要落空了。為了抓住“夕陽無限好”的最后機會，我連忙拿出小巧靈活的富士X100相機，緊靠著舷窗向外張望。此時，整個機場已處在陰影之中，形成帶有藍紫色調的大色塊，而被夕陽染紅的候機樓與天上傾斜的晚云亦成為暖紅色的線條，更有那機翼、機尾、燈桿形成的線與塊的穿插、交織、重復……就這樣，夕陽時分的機場在我的注視中消解了具象的內容，一個現實感的空間在鏡頭中轉向平面時，化作了色與形的出人意料的組合與搭配，而我眼中的風景與心中的視覺就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攪和在一起了！
　　
　　雪中的枝杈
　　
　　繪畫的真實動機，不是為了把看得見的東西多此一舉地再畫一遍，而是為了把看不見的東西，變成可以感覺到的。
　　——張志揚（中國畫家）
　　
　　長白山的岳樺樹非常有名，它生長在風大且高寒的山上，生長的過程很糾結，枝干的形狀很奇特，不僅是游人的觀光熱點，也是藝術家，尤其是畫家、攝影家的創作對象。我帶著照相機來到了雪后的長白山，面對著雪中一株株造型很奇特的岳樺樹，很是興奮，我意識到想拍一張漂亮的岳樺樹照片應該很容易，因為天時地利俱佳，可是我又意識到這種漂亮的岳樺樹寫真照片，對于其他游人的拍攝來說也同樣容易，因為岳樺樹的造型本身就很奇美，更何況還有漂亮的白雪，漂亮的光線。我當然不愿意混同于游人，僅僅滿足于拍一張誰都看得見的岳樺樹的漂亮照片，而是認為應該看見一些別人沒有看見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恰恰能引發人的想象，觸動人的感覺。經過認真的觀察，我發現一株岳樺樹的旁枝側桿斜臥在雪地，樹干上的細枝像爬蟲的腳爪插在雪中，唯有其中一枝的枝尖懸在白雪的上空，只差一點點沒有碰到白雪。當我注意到這個細節時，忽然感到它臥雪的枝桿似乎動了起來，真有點像一只蠢蠢欲動的大爬蟲。原來，人有一種“完善欲”，當人們看見那些有缺陷、不完美的事物時，總會下意識地在心里、在想象中將它填補和完善。正是這種“完善欲”使那枝懸在空中的枝尖仿佛要插進雪中。當我將這個細節拍進畫面時，看不見的東西使這張照片脫離了復制岳樺樹的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