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藝博的家長也蠻可憐的,望子成龍的心過于急切了,現在中國大多數家長不都在追求孩子‘出眾’嗎。但如果因為這事,他們能真的用平常心來對待孩子,‘五道杠’也許真能成為黃藝博人生美好的回憶。”“五道杠”事件發生以后,網絡在批評黃藝博的家長,媒體在心疼孩子,楊紅櫻在為孩子的家長找出路。
單純的高智商教育,是中國的隱患
作品在中國童書市場上的十年暢銷,讓越來越多的家長成為了楊紅櫻的讀者。在與全國各地孩子家長的交流中,楊紅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家長們對她的態度,差不多可以分為三類:不屑、不解、不言。
“十年以前,很多校長、家長是抵制我的書的,覺得我把‘淘氣包’當書的主角,會教壞了他們的孩子。但沒辦法,孩子們喜歡讀我的書,他們就只好對我‘不屑’了。”現在很多家長看了暢銷書排行榜,又把楊紅櫻當成了“兒童閱讀專家”,認認真真地參加楊紅櫻的讀書活動,見面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我的孩子就是不喜歡讀專家推薦的必讀書,我該怎么辦?”當真讀過楊紅櫻作品的家長又會問:“如果我們任由孩子發展他們的個性,童年是快樂了,考不上大學、沒了前途怎么辦?”“其實他們誤解我了。”楊紅櫻從來沒把自己當專家,而且她最反感的就是所謂的“推薦必讀書目”,“今天除了學位、職稱考試,就是領導‘推薦’的書,家長自己也未必會讀,何必難為孩子呢?”“個性與前途,我倒覺得并不矛盾,人生最耐久的力量是人格,何必都把自己的孩子塑造成短跑運動員呢?”
最讓楊紅櫻開心的,是讀書活動中,很多家長默契、信任的目光。“這種無言的默契最讓我感動。活動結束以后,大家像朋友一樣聊天,你會發現他們不只是認同我教育兒童的理念,更重要的是,他們懂書。讀書的人生與不讀書的人生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知道閱讀真正的樂趣和益處所在。越是讀懂了書的人,越尊重孩子自己閱讀興趣。當然,前提是你要了解孩子的性別、性格、年齡差異。”
寫了三十年的書,當了二十五年的母親,楊紅櫻還是信服他爸爸的兩條教子原則:身體好、性格好。
“我真的很感謝我的父親。我上學比別人早兩年,不會說不會寫,小學3年級數字‘3’還老是寫反方向。別的小朋友跳皮筋,我永遠是幫他們看衣服的那個人;別的小朋友睡午覺,我也永遠是那個睡不著覺‘只會在床上發呆’的女孩。但我父親從來沒有指責過我,他只是教我要多發現別人的優點。直到今天,我仍然笨嘴笨舌地不會夸人,甚至有點害怕所謂成人世界的種種交往、應酬。但我會觀察、能寫作。小時候在宿舍發呆,多半是我透過宿舍墻上的小孩,窺視外面云朵、樹木、小鳥入了神。那時在外貌上我算得上“漂亮女孩”還被舞蹈隊跳芭蕾,但在身體協調能力實在是個“笨女孩”,幾個月就被刷下來,父親卻依然很開心。沒有家長的強求,我一個普普通通的成都女孩,始終保持了最基本的愛心和信心,受用一生。”
說到黃藝博甚至是藥家鑫,楊紅櫻臉上流露出少見的惋惜之情,“我自己是個今天過完了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的人,但每次和學生、家長在一起的那種熱烈、急切我喜歡,回到家一連幾個月的封閉寫作我也喜歡,這樣的生活符合我的性格。哪怕外界再多的人誤解我、攻擊我甚至污蔑我,我仍然沉得下心,坐得住。那些高智商的孩子,人格卻受到壓抑,這是中國社會的隱患。”
破解童心,從破解出版體制開始
楊紅櫻的作家之路并不順暢。她19歲做小學老師時就開始創作科學童話,一寫就是六年。此后十年楊紅櫻一直堅持短篇“性情”童話的創作,但在2000年發表成名作《女生日記》以前她一直默默無聞。包括《女生日記》在內,她的作品往往在當時國內少兒出版領域的“選題初審”中就被踢出來。沒有人推薦,沒有教育意義,沒有正面典型,更沒有獲獎的可能,純文學書籍當時出版的一切條件她都不具備。楊紅櫻只能堅持再堅持、積累再積累。
《女生日記》是楊紅櫻有感于女兒青春期成長的不易,用高倍望遠鏡和強烈的母愛天天遠觀近察的心血之作,很多少兒出版社卻仍然覺得過于“敏感”而不敢出版。碰巧當時的作家出版社堅持探索求新,力推了賈平凹、莫言、韓寒等一批與各年齡段讀者的生活與思想非常貼近的作家,在少年領域里,作家出版社認定了楊紅櫻和她的《女生日記》。一炮而紅之后立刻是毀譽參半,當時很多老師、家長質疑楊紅櫻為什么不懂得回避,各種圖書評獎倒是自覺地回避了楊紅櫻這本已經暢銷十年的書。倒是十年后,新加坡把楊紅櫻的書作為中文學習的輔導教材,新加坡的中文老師在通讀了楊紅櫻的作品后,直言不諱地說,《女生日記》、《男生日記》就是寫性的。楊紅櫻說沒錯,他們讀懂了,“我就是要告訴孩子們,包括身體的變化在內,性別的出現有太多的情感、社會關系、倫理體驗的變化在里面,這是毛毛蟲變蝴蝶的重大時刻,我們無法回避,也無須回避。也只能勇敢、真誠地面對才能為一個人真正的成長、成熟找到出路。”
到了2004年楊紅櫻出《淘氣包馬小跳》時,她真正放開了手腳,不但要求出版社把這本純文學書從厚本合集本變成薄本單行本,而且要求在開本、插圖、上都大膽改革,真正做出適合孩子閱讀圖書來。出于對楊紅櫻的信任,出版社做到了,而且做成了一個以前不敢想像的千萬量級兒童文學書籍市場。即便如此,謗隨名起仍是楊紅櫻難以擺脫的命運,教育界、文學評論界里,始終有人對一個渾身是缺點的孩子作為主人公深入孩子的精神世界難以釋懷。出版界更是經常有人推出“超越楊紅櫻”的大作,甚至有港臺的記者因為風聞她是“淫穢、低俗暢銷書”的作者來登門采訪她。楊紅櫻無言以對,沉默是她的性格,也是她的回答。
抨擊的聲音太多了,中央精神文明有關部委也知道了楊紅櫻,他們專門通讀了《淘氣包馬小跳》,還專門約楊紅櫻進京面談。楊紅櫻回避了好幾次,終于鼓足勇氣進京,沒想到文明辦的領導不但肯定了她的作品,還說馬小跳的品格用兩個字來概括就是“仁慈”。楊紅櫻更加恬淡了。
“如果是馬小跳,他也會這樣做”
說來說去,文學是楊紅櫻的生命,毀也罷、譽也罷,她始終在文學的路上積累、攀登。《淘氣包馬小跳》的創作長達十年,馬小跳始終是那個不到十歲的小學三、四年級學生,但他的命運卻緊緊地伴隨著中國近十年來的每一次思想搏動。馬小跳的身上有對未知世界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也有對成人世界冷漠的困惑。十年之間唯一不變的,是他堅守著孩子天性的那種固執。有小學校長看完楊紅櫻的書說“馬小跳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楊紅櫻覺得遇到了知音。“馬小跳之前的十幾年,我一直不敢寫一個男孩主人公的長篇小說,閱歷不夠、寫作的功力不夠、心理承受能力也需要鍛煉。所幸的是,馬小跳這個階段終于完成了。”
相對于文學評論,楊紅櫻更喜歡直接傾聽孩子們的聲音。小學老師出身的她除了封閉寫作,最喜歡和孩子們一起閱讀,一起聊天。“我的作品和孩子們關聯非常緊密,我能走到他們中間去聽聽他們的感覺,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我不走到他們中間去我就聽不到,因為小孩子沒有話語權,也不可能為了我的作品去發表一篇文章。”對于社會矛盾的各樣焦點,自知不善言辭的她沒有費力去找發表言論的舞臺,而是把自己的觀察和思考沉淀下來,用善意的諷刺,變成文學創作中的一個個形象。“比如我們怎么看待一個“格式化”的孩子的成長,他們是老師和家長眼中標準的好孩子;但個性化的孩子固執地堅守著孩子的天性。我的作品中,寬容地看待各種各樣的孩子,讓他們的生命平行地延伸,把主導權交給很多富有理想色彩的老師、家長、校長,他們都是典型的、把人性關懷放在首位的人,讓他們來主導故事的發展,引發孩子們的思考。以前給我寫信的孩子多,現在大量的家長也讀我的書,全國各地都有我的家長讀者,他們認可了我的觀點,作為一個作家,也只能做到這些了。我不會去寫一個榜樣式的孩子,但我寫了一個活生生的、深入人心的孩子——馬小跳,馬小跳影響了千千萬萬孩子的成長。”
不久以前,有一張手機照片在杭州留傳廣。有個女孩為一個在雨中中暑暈厥的路人打傘,她的父親在打120,但其他行人非常對此無動于衷。那個女孩眼中充滿了困惑與無奈,她不理解成人世界的冷漠。照片在網上盛傳后,杭州全城搜索,到了這個“杭州最美”女孩,面對采訪的記者,這個女孩很平靜地說:“我相信如果是馬小跳,他也會這樣做。”
“我的故事肯定是輕松、活潑的,孩子的生活就是不斷的犯錯與改錯的過程,為什么那么多孩子喜歡馬小跳?孩子們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最根本的一條,過硬的人品對孩子們的吸引力不是我們成人所能想像的。這是馬小跳的堅持,也是我的堅持。”楊紅櫻的筆下也有“小大人”丁文濤這樣的角色,大人的稱贊與鼓勵讓他的行為處處像是被格式化的“優秀”兒童,但內心本能地保有虛偽和謊言,沒有解決好做人的問題。這是楊紅櫻在六七年前創作的形象,今天格式化孩子的進程卻仍然方興未艾,面對“虎媽”女兒藏身于母親身后,那純凈有些畏懼的目光,面對黃藝博矗立于“五道杠”之畔,那威嚴又冷漠的眼神。筆者不僅想套用楊紅櫻筆下一個校長的質疑:沒有缺點的孩子還是孩子嗎?這樣的孩子還有童年嗎?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正的教育都不會在短時間內就產生明顯的社會、經濟效益的。但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大多數培訓、輔導卻恰恰能夠做到,他們做得越好,潮流所向就越洶涌,越沒有底線。孩子們童年從此遠離自然、遠離天倫之樂、遠離個性的自由勃發。“這正說明我們今天的教育環境、家長還缺乏一顆平常心,沒有培養一個“好公民”的自信和勇氣。我們都期待我們的孩子做人上人,做不得了的杰出人士,很少有家長有‘讓孩子今后就做個能自食其力的、對社會做一份貢獻的好公民’的自信和勇氣。很多家長都沒有這樣的堅守,從小對孩子的信心培養和人格塑造就特別重要。社會的紛爭、隔閡從哪里來的,孩子們的壞脾氣、虛偽的德性就是從哪里來的。我要做的,就是用作品,還給孩子們一個好性格。”
一次在德國法蘭克福參加書展,一位德國的知名漢學家專門找到楊紅櫻,很嚴肅地對楊紅櫻的書能在中國暢銷提出了質疑:“你的書里有很多哲學和人文的思想在里面,以我所了解到的中國孩子的思想水平,他們不可能暢銷。”楊紅櫻的回答很簡單:“那是你不了解中國孩子的現狀,那些的確都是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