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兩天,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馮瑋在新浪微博曝光高考招生“內幕”,我一直在冷眼旁觀。按我的理解,這些內幕并不足以成其為內幕,而是圈內眾所周知,圈外亦不乏人知的事實,馮教授也許考慮到了這一點,故在“內幕”名上加了引號。我覺得稱之為“潛規則”毋寧更為合適。
所謂“內幕”,即在每年高考招生之際,地方政府、中學出于政績、校績等考量,強令高分考生填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為此竟不惜采取沒收手機、軟禁、恐嚇等卑劣手法。2010年,湖北一個考生,本來想報復旦,可在前來簽約的路上,接到副縣長5個電話——報志愿能驚動副縣長,聽來恍如奇聞——考生感到“得罪不起”,最后“選”了清華。(《山東商報》6月27日)
我聽過近似的故事,不過主角不是副縣長,而是鎮長。在一些中小縣城,每年能考中三五個北大清華,則是十二分榮光的偉業,縣領導去上面開會,臉上的油光都分外發亮,就像被胡屠戶狠狠打了兩耳光,能洗下半盆豬油。記得我參加高考那一屆,我的家鄉潁上縣,只考上一個北大而已。所以這些縣城常常退而求其次,不必說北大清華,能考中復旦、南大等名牌大學,都要張燈結彩,載歌載舞,鄉鎮領導親自到考生家里送喜報,暫不管這家還是不是反抗征地拆遷的釘子戶。馮瑋抨擊“北清神話”,殊不知他所供職的復旦大學同在“神話”之列;政府為了政績而“綁架”考生,復旦的牌子何嘗不是綁匪之所欲也?
對中學而言,他們的考量更加實際。因高中招生,存在一定競爭,高考成績,則是最具說服力、號召力的廣告,假如每年只考兩個本地的師范院校,誰還來你這里讀書呢?另一面,對高三的老師而言,考上一個本科,獎勵多少錢;考上一個重點,獎勵多少錢;考上一個名牌,獎勵多少錢(據說如今分一本二本三本,大概是一個意思),都有明確的表示。當志愿填報與獎金相掛鉤,自然可以解釋中學及老師煞費苦心的動員工作。然而反過來講,理性的老師從不贊成學生冒險報考名牌,不必說對學生及其家長負責,他至少得對自己的獎金負責:一旦考不上,則降低一檔,少拿幾多獎金呢,偷雞不成,還蝕了一把米。
這么說,只為詮釋“北清神話”及其土壤的形成,并非為此現象辯護。我無比贊同馮瑋的結論:行政干預教育,是教育的悲哀;各方“綁架”考生,是考生的無奈;教師昧良心“動員”,是教師的恥辱。自由是教育的真諦,自由教育是最偉大的教育方式。當一種教育,不是以培育、維護自由,而是以壓榨、剝奪自由為目的,那么它則應該成為所有教育者與受教育者的敵人。
唯有一點,馮瑋斷言,“北清神話的存在,無公平競爭可言”,我不太清楚這里的“公平競爭”之所指。這應不是大學的問題,如果馮瑋佇立于復旦大學的立場之上如此批判,則首先是一種自我批判,因為此處之“北清神話”,從廣義上講,正包括復旦等。
地方政府、中學的種種干預,的確妨害了諸大學之間的公平競爭。然而,這不僅是惡因,更是惡果。行政干預導致公平淪喪,卻另有一種致命的不平等、不公平,滋生了這種行政干預,怪胎孕育怪胎,成就畸形社會:為什么在一些縣城,考上三五北大清華,就是輝煌政績,進而促成了所謂的神話,而在一些首善之區,考上千百北大清華,卻道是尋常,且這些未來的同班同學,其高考成績最多竟相距百分之遙?難怪有人說,所有的考生一律平等,只是有些考生比其他考生更加平等。
這是另一種“北清神話”,或者說“北清丑聞”——它更具中國特色。它的破滅,將加速第一種“北清神話”的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