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在中東光芒耀眼的政治群星相繼隕落,許多國家的安全環境沒有改善,社會發展屢屢受挫,不僅政治強人的權威性不斷遞減,而且其統治的合法性逐漸喪失,最終導致強人政治時代的衰落
8月21日,利比亞民眾涌上首都“綠色廣場”,慶祝反對派武裝攻入的黎波里,統治利比亞近43年的強人卡扎菲已不知所蹤,反對派正在展開搜捕。顯然,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政壇“常青樹”,最初依靠軍事政變上臺(1969年9月1日),如今卻被推翻。從2010年底以來,中東地區風云激蕩,民眾抗議浪潮此起彼伏,中東政治強人或轟然倒下,或搖搖欲墜:突尼斯總統本·阿里倉皇出逃,埃及總統穆巴拉克辭職受審、素以強硬著稱的卡扎菲政權已土崩瓦解、也門總統薩利赫被炸在外療傷正艱難支撐……歷史前進的腳步向人們傳遞著一個重要信息:中東強人政治時代走向了衰落。
強人政治的盛行
強人政治又被稱之為威權主義統治或“威權政治”。強人政權在統治方式上通常實行高度集權和獨裁,并依賴權威領袖個人威望和影響維系其統治。中東地區是產生強人政治的“沃土”,強人政治曾有著“輝煌”的歲月,特別是在現代民族獨立運動時代,涌現出一批諸如凱末爾、納賽爾等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他們的傳奇經歷、超凡能力和卓越貢獻,以及特殊的國際環境都是造就強人政治的現實基礎。
權威領袖們雖然大權獨攬,卻又能凝聚共識,引領國家從貧弱走向獨立,推動中東變遷進程。同時,延續了千余年的“敬主忠君”的權威觀,統治者長期以“牧羊人”自居,以大家長、族長、酋長或教長的心態出現在民眾面前;普通民眾則有著突出的順從和歸屬感,臣民意識。這種傳統的政治文化心態根深蒂固,具有強大惰性和歷史慣性,既存在于當權者的觀念中,也存在于普通民眾的潛意識中。于是,在很長時期,即使步入了現當代,強人政治仍是中東舞臺上的常見現象,并成為實現國家獨立,進行社會整合的一種選擇。反過來,國家獨立與社會整合的需要,又為強人政治統治注入了合法性內容。
強人政權緣何衰落
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在中東光芒耀眼的政治群星相繼隕落,許多國家的安全環境沒有改善,社會發展屢屢受挫,不僅政治強人的權威性不斷遞減,而且其統治的合法性逐漸喪失,最終導致強人政治時代的衰落。它的深層原因在于時代的變化與發展:一方面,當代中東社會現實表明,政治強人統治本身存在著巨大局限性,政治強人難以解決現代國家發展面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另一方面,新的時代催生著人們觀念的變化,普通民眾,尤其是青年群體的主體意識和公民意識逐步覺醒,他們(她們)不僅要求改變現狀,而且要求結束強人政治統治,建立一個公平、平等的民主政權。
政治強人的集權、戀權和獨裁造成政治體制僵化,必然導致社會經濟治理乏善可陳,民生問題突出。與政治權力高度壟斷相伴而生的是嚴重的政治腐敗,它從根本上瓦解了政權合法性根基。這次動蕩程度最為明顯的幾個國家,例如埃及、突尼斯、利比亞、也門、敘利亞,都是被透明國際組織認定為腐敗程度最嚴重的國家。腐敗問題更是反政府力量包括伊斯蘭主義者抨擊現政權的主要把柄,常常在普通民眾中引起共鳴,腐敗現象損害現政權的形象,甚至危及統治。此次突尼斯政治變局中,媒體披露本·阿里家族巨額腐敗問題并很快在示威民眾中引起強烈反響,可以說加速了本·阿里政權的垮臺。
政治強人統治的高壓政策和強化社會控制激化了社會矛盾,加劇了民眾與政權之間的對立。許多國家長期實施緊急狀態法,其權限早已超出了打擊暴力恐怖襲擊的范疇,實際上成為敲打或鎮壓反對派的一把利劍,干擾了社會的正常運行,對普通民眾造成了傷害,甚至漠視民眾基本權利,因而受到人們的指責。凡此種種,極大地損害當政者在民眾中的權威。
與此同時,在全球化、信息化時代,信息的快速傳播使得普通民眾越來越看清了強人政治統治的弊端和危害,公民意識和民權意識不斷增強。此次中東政治動蕩不同于以往的自上而下的精英階層領導的運動或軍人政變,而是“起于青萍之末”,具有草根性質。中東政治動蕩見證了青年群體的崛起。在埃及,青年主導著“倒穆運動”向著不妥協的方向發展,提出了“青年決定埃及命運”口號。青年人在抗議示威運動中扮演著急先鋒作用,有著強烈實行民主、推進政治變革的愿望,因此被許多人稱為“青年革命”。可以說,普通民眾訴求從最初民生問題上升為政治變革,甚至提出要求執政者下臺,改變政權,表明強人政治的權威性和正當性已經急劇衰落,最終形成了強人政治統治的全面危機,政治強人主宰中東政治的時代漸漸結束。
未來中東政治充滿懸念
人們應當清醒地意識到,在中東這個世界級的熱點地區,時局瞬息萬變,變幻莫測,因此,強人政治的衰落并不是高枕無憂、彈冠相慶的事情。
政治強人的倒臺不等于民主政治的自動降臨。例如,在卡扎菲統治下的利比亞,仍缺乏一整套現代治理機制,如政黨制度、公民社會等,向民主政權過渡還缺乏基本的制度基礎。其次,拔除政治強人的統治很可能揭開脆弱、無序甚至是無政府狀態的潘多拉盒子。眾所周知,長期處于高壓控制的社會隨著威權政權的崩塌,很可能如同瀉閘的洪水,突然釋放大量矛盾,而新的政治架構和社會機制還沒有建立起來之前,充滿著各種變數。
以利比亞為例,推翻卡扎菲政權或許是難度最低的部分,利比亞真正的困難是國家的轉型。隨著反對派軍事行動的結束,作為反對派的班加西政權如何實現全國各種力量之間的整合?利比亞是否會陷入四分五裂狀態,反對派內部裂痕正在擴大,7月底反對派軍事領袖尤尼斯被殺,此事至今未完全調查清楚,它提醒人們關注反對派內部分裂的危險。
實際上,在漫長的過渡期里,一旦出現失序狀態,要么強人政治或者軍事獨裁又會接踵而來,這種情形在東南亞、拉美、非洲等地司空見慣;要么就會陷入缺乏強有力政府的混亂狀態,即使在政治建構上點綴一些民主選舉的政治符號,也很可能陷入許多非洲國家的那種“逢選必亂”的可怕怪圈。所以,許多人開始擔憂利比亞會出現“伊拉克化”或“索馬里化”的可能性。再次,強人政治曾經是阻遏伊斯蘭激進主義和極端主義的一道屏障,如今,強人政權陷入危機甚至垮臺,這給激進主義或極端勢力的崛起提供了機會,中東未來政治版圖如何描繪存在很大的懸念。從這個意義上講,強人政權瓦解之后的中東國家充滿著風險和懸念。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所國際關系室主任、研究員、博導)
責編/劉建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