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不存在”的聲音

　　沈洋，青年低男中音歌唱家。1984年出生于天津。先后畢業(yè)于上海音樂學院、美國朱利亞音樂學院和美國大都會歌劇院林德曼青年藝術家訓練班。現(xiàn)任教于上海音樂學院，兼任天津音樂學院和美國Peabody音樂學院客座教授。2006年，沈洋在上海音樂學院本科三年級學習期間，錄制出版了舒伯特聲樂套曲《冬之旅》，并被評為當年全國十大發(fā)燒唱片。2007年6月，沈洋在全球最高級別聲樂比賽之一的英國BBC卡迪夫世界歌唱家大賽中獲得金獎，女高音歌唱家瓊?薩瑟蘭女爵（Dame Joan Sutherland）向他頒發(fā)了象征比賽惟一優(yōu)勝者的威爾士皇家水晶獎杯。
　　從此，年輕的沈洋，好像橫空出世，蜚聲國際樂壇。意大利偉大的男高音歌唱家卡洛?貝爾貢奇（Carlo Bergonzi）稱他為其53年演唱生涯以來聽過最好的男低音之一。指揮家安東尼奧?帕帕諾（Antonio Pappano）評價他為“萬里挑一的聲音”。
　　繼2009年春，沈洋在美國紐約、英國卡迪夫以及香港和上海舉辦一系列藝術歌曲獨唱會以紀念偉大的德國低男中音歌唱漢斯?霍特（Hans Hotter）誕辰一百周年；2009年4月，沈洋在美國大都會歌劇院演出莫扎特歌劇《唐?喬瓦尼》中馬賽托一角；2010年2月，沈洋再次登上大都會歌劇院和俄羅斯女高音安娜?內特雷布科（Anna Netrebko）等人合作出演普契尼歌劇《波西米亞人》中哲學家科林一角之后，2011年5月6日，沈洋又在上海大劇院舉行獨唱音樂會，專題演出中國近現(xiàn)代藝術歌曲。
　　我們的訪談，就從這場音樂會開始。
　　
　　一
　　
　　錢仁平（以下簡稱“錢”）：當初怎么想到要做這樣一場中國藝術歌曲的專場音樂會？特別是你作為一個擅長演唱西洋歌劇的人。
　　沈洋（以下簡稱“沈”）：各種因素，風云際會吧。主要有這幾個方面：作品的價值極大；年份特別好，百年不遇；上海大劇院和上海音樂學院特別是錢世錦和楊立青兩位先生的大力支持。
　　錢：作品價值極大，何以見得？
　　沈：本次音樂會的曲目是經(jīng)過反復選定的，謝謝你也參與其中并提出很好的意見。開場的歌曲作者蕭友梅和趙元任都是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的泰斗，之后的《大江東去》、《紅豆詞》都是中國古詩詞的新唱，下半場的《嘉陵江上》、《白云故鄉(xiāng)》等歌曲則集中展現(xiàn)了當時悼念故土淪陷、思念家鄉(xiāng)親人的優(yōu)秀作品。那個年代，社會動蕩，命懸一線，這些愛國救亡歌曲的家國情懷之切膚與深遠，不是和平年代的作品所能輕易達到的。恰逢今年辛亥革命100周年，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90周年，作為音樂人，這也是發(fā)掘自己的根，繼續(xù)前輩音樂家所做的事情。
　　錢：那個年代的國立音專詩意很濃，蕭友梅先生網(wǎng)羅了一批詩詞大師來校任教，學生們比如陳田鶴等還成立了詩歌的“周末朗誦會”等研究詩詞，這些對當時的藝術歌曲創(chuàng)作都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沈：事實上，歌詞是藝術歌曲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
　　錢：楊立青教授認為這些作品由于時局動蕩，當時只能在小范圍內演出，因而未能得到更廣泛的傳播。他高度評價這次音樂會的創(chuàng)意，認為在中國當代音樂史上可謂創(chuàng)舉。
　　沈：感謝他的鼓勵。這大概也是他愿意親自為本場音樂會伴奏的最直接原因吧。
　　錢：楊老師的管弦樂總譜視奏幾乎是個傳奇。當年念書時我也曾有幸領略過。但他后來幾乎不登臺，這次怎么想到請他出山？
　　沈：楊老師是當年公開演奏過欣德米特奏鳴曲和梅西安前奏曲的人，技術一流，鋼琴素養(yǎng)極深。多年來他還保持練習，但不是獨奏概念。可以夸張地說，這次演出是他近30年前從德國學成歸來后首次為公眾演奏。讓我有這個念頭的，是源于對楊立青先生的尊重和敬佩，以及他本人就是作曲家。還有，沃爾夫逝世50周年時，施瓦茨科普夫和里格就促成請富特文革勒出山伴奏，在薩爾茨堡藝術節(jié)演出。
　　錢：今年是個重要年份，音樂界舉行了很多項目，向過往的歷史與偉大的時代致敬，你的這次獨唱音樂會既讓觀眾們有機會系統(tǒng)聆聽中國近現(xiàn)代優(yōu)秀的藝術歌曲，也讓觀眾們了解到這些歌曲背后許多感人的故事。
　　沈：是的。有鑒于此，我們在音樂會過程中還有節(jié)制地穿插了一些歷史音像的播放。
　　錢：做得很有分寸，效果很好。特別是影像里的趙元任與你一起穿越時空“對話”演唱《教我如何不想他》時，大劇院凝固了。
　　
　　二
　　
　　錢：據(jù)我所知你的歌劇和音樂會演出遍及全球主要音樂都市，包括柏林、特拉維夫、圣彼得堡、羅馬、維羅納、薩爾茨堡、卡迪夫、波士頓、紐約、北京和上海等地。如何處理頻繁的世界范圍內的巡演與日常的大學學習生活？
　　沈：對于表演專業(yè)特別是西洋音樂表演專業(yè)的學生來說，國際化的藝術實踐和高水準的學術交流，與課堂學習是同等重要甚至更為重要的。上海音樂學院給予了學生寬闊的空間。盡管他們有可能會推遲幾年畢業(yè)。
　　錢：對，你好像也是剛“畢業(yè)”不久。現(xiàn)在回看大學生活，你從專業(yè)課堂上學到了什么？
　　沈：很多。我覺得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應該是相互影響的，無論是學習還是精神上的。世界頂尖大學，如果你作為一個博士生，去跟老師談課題，不可能是帶著一個空空腦殼去等待恩惠，而是在做了大量研究之后才去見教授探討。當然，之前你的老師可能已就課題花了更多的時間并有了更多的了解。健康的教學過程，類似于天平，兩面要幾乎等重，才能維持平衡。而一個不成功的教學過程，就如同兩個人在一些偽命題中浪費時間。
　　錢：除了主課，你認為哪一門課程對你的作用最大？
　　沈：因人而異吧。圖書館對任何大學生可能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從圖書館學到很多東西。
　　錢：追求技能、技巧的音樂學院，能真正愿意去讀書的孩子還真不太多。從學生的角度出發(fā)，你覺得音樂學院的理論課程，最起碼應該給學生們提供些什么？
　　沈：寬廣的歷史空間，豐富的曲目信息，到位的風格把握。而不僅僅是抽象的概念到概念。當然，我仍然認為自我鉆研與內心感悟最重要。
　　錢：我知道你是個狂熱的歷史錄音愛好者。為什么？
　　沈：現(xiàn)在可以聽到1900年至1925年間的歷史錄音。那是一個大師輩出的年代。沒有馬勒，沒有勛伯格，也沒有斯特拉文斯基。
　　錢：聲樂的審美是不是相對穩(wěn)定的？
　　沈：不。
　　錢：那當下與過去的最大區(qū)別是什么？
　　沈：不注重細節(jié)。雷同。
　　錢：我們正在做一個歷史音頻修復系統(tǒng)實驗室，到時請你加入。
　　沈：很樂意。
　　
　　三
　　
　　錢：獲獎重要嗎？我知道你現(xiàn)在幾乎不愿再提那個大獎，但若無那個獎，你現(xiàn)在的藝術生活是否大不同？
　　沈：“卡迪夫”比賽1983年比賽的第一名，芬蘭女高音卡麗塔?瑪?shù)倮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世界頂尖女高音，但這樣一份履歷，她并不放在自己的簡歷中。她只是把它作為打開成功的一扇門，而不是終點。對我來說，獲獎之后的最大任務，就是人們何時能夠忘記我曾經(jīng)獲得過這個獎。
　　錢：我們都會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近三十年來，我們的音樂學院培養(yǎng)了一大批鋼琴、小提琴等方面的高手，他們在世界頂尖的演奏大賽上連連奪魁，但是其中的不少人，在四十五歲上下，作為一個表演藝術家應該最風華正茂的時段，好像突然消失了。為什么？是否與美育不夠并導致后勁不足有關呢？
　　沈：這是個問題。
　　錢：那究竟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歌唱家？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