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不知是不是受孔子“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教誨的影響,從小生長在廣東省中山市郊農村的黃紅星不聲不響地連年考取第一名,被保送進入中山醫科大學學習。選擇志愿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臨床醫學,理由是要照顧好常年生病的母親;本科畢業時他又放棄了本碩連讀的機會,執意選擇了做一名外科醫生,孫中山先生從醫時“當立心做大事,不立心做大官”的名言猶在耳畔,如果不是塞舌爾之行,“說得再多也不如一臺好手術”可能成為他終身的行醫信條。
“請問,中國是怎樣培養醫生的?”
2009年7月,剛從中山來到東非印度洋島國塞舌爾的黃紅星,還很不適應一整天沒有大手術,更沒有人問候的環境轉換。在國內,他是中山市人民醫院泌尿外科年輕的副主任醫師,是醫院“經皮腎鏡取石手術”等高難度微創外科手術的技術帶頭人,是外交部根據塞舌爾提出的標準精心挑選出來的專家。可在塞舌爾,下車伊始,沒人認識他,更沒人認可他這個有著十多年泌尿外科專業工作經驗的副主任醫師。
對這種可能出現的“適應期”,黃紅星曾經做了兩手準備。出國之前在中山他收羅了一大堆的中文和英文的專業書,還買了很多日常生活英語學習的書籍,到了塞舌爾,他索性在業余時間都把自己泡在英語書里面。至于交流,反正沒人問候,也就能免則免了。說實話,以他輕松過六級的英語水平,還真不敢拿出來和當地人帶有濃重塞舌爾口音的臨床英語溝通。另外一方面,他是卯足了勁準備做好幾臺大手術,“用手術來說話”是他一貫的風格。
可一段時間下來,期待中的大手術沒輪得上他,不但科室兩個年輕的摩洛哥醫生開始瞧不起他這個沉默的中國醫生,科室的主任也對他表現出些許失望,大家只把一些包皮環切、小兒鞘膜積液等小手術留給黃紅星,甚至還開玩笑的說他是“包皮醫生”。
原來的兩手準備都沒發揮作用,黃紅星冷靜下來。開口,一定要開口,你有塞舌爾口音,我還有廣東口音呢,誰也不用抱怨。用日常對話去打擾主任有點不合適,他就壯著膽子和病人、護士對話,一試之下,發現這種交流帶來的溝通能力的進步果然比啃書本、背單詞快得多。而且因為塞舌爾國立維多利亞醫院作為塞國最好的醫院,本身就是建立在國際醫療支援基礎上的醫院,這里的病人和護士對處于語言障礙期的醫生普遍比較寬容。有了這個發現,黃紅星干脆“得寸進尺”,在手術之余也“厚著臉皮”、手腳并用地跟病人、護士嘮家常。沒過多長時間,科室里的其他醫生發現一向沉默的“中國黃”開口了,雖然有點口音,但表達的清晰、準確。
另一方面,黃紅星沉下心來,別人不愿意看的小兒泌尿外科病人幾乎都被他接到手上,雖然只是做著包皮環切、鞘膜積液切除、隱睪下降固定等小手術,他一律認真對待。黃紅星發現這里的包皮手術還是使用傳統的方法,傷口包扎和術后護理也存在很多問題,導致術后感染和粘連的情況經常發生,他就不厭其煩地在術后給護士和家屬示范。護士們驚訝地發現,其他醫生做的同樣手術包扎得像個粽子似的,這個中國小伙子簡單的包扎反而效果更好。為了改進包皮手術方法,黃紅星專門從國內郵寄了一批包皮套過來,并手把手地教其他醫生用新方法做包皮環切手術。其他醫生看到新方法既簡單快捷,效果又好,紛紛仿效,新方法很快取代了傳統的老方法。
小手術的成功讓黃紅星在一個全新的環境里有了一定的聲譽,很快他有了自己的門診,也開始收治一些病人了。他開始向人們展示他的功底了,當他經常輕而易舉且完美地完成被國際醫師們認為難度很大,諸如塞舌爾以前總是送到國外去做的腎切開取石等手術時,他開始經常贏得手術室醫護人員的陣陣掌聲,很多年輕的其他國家的國際醫師開始好奇地向他咨詢:“請問,你們中國是怎樣培養醫生的?”
“我相信黃醫生,我再也不能帶著這種痛苦生活下去了”
“中國是怎樣培養醫生的?”黃紅星也頭一次這樣問自己。
別人的情況他不了解,黃紅星覺得,自己的成長至少有兩個要素,好領導和責任心。
本科剛畢業時,中山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李志堅一眼就發現平實沉默寡言的黃紅星手術“活細”,為人踏實肯吃苦,就不斷地給了黃紅星以進修、學
習的機會。這很對黃紅星的脾氣,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匹被伯樂發現了的千里馬,大小手術都精益求精,撒開了使勁向前跑。
但很快,他發現要做一名好醫生,光有出色的個人能力是不夠的。在黃紅星當住院醫的時候,接診過一個離休的老紅軍,老人家的一條腿是被截肢的。手術臺上,黃紅星完全是按規程做的,但術后出現了并發癥。當時黃紅星很緊張,但這個病人對他非常理解,非但沒有埋怨他,還在每次檢查時安慰他。護士給老人家換藥,他也表現得很客氣,很感激。最終
老人家走了,卻留下無限的思索:“一個那么好的人,醫生為什么不能救活他。我為什么不能對術后并發癥想得多一點、細一點?”認真總結之后,黃紅星從心里要求自己,不論手術多么“完美”,工作都要做得更認真一些,更細致一些。想到做到,果然術后的意外、并發癥就少了很多。黃紅星也收獲了對醫生責任心的深層次的理解:與病人的換位思考。
在塞舌爾,正是這樣的責任心使他在國際醫生的團隊中又一次脫穎而出。
當黃紅星在塞舌爾的名聲逐漸打響時,引來了其他醫生的妒忌。有一次,一個83歲的病人慕名到專家門診來找他,病人一年前開始總覺得下腹痛,排尿困難,當時檢查發現是膀胱巨大憩室,但是隨診的醫生認為他年紀太大了不能手術,簡單給一些止痛藥對癥治療,病人后來經過其他人的介紹來找黃紅星看。在了解完病情之后,黃紅星認為病人的癥狀是因為膀胱憩室引起的,雖然病人年齡大,但是一般情況還好,手術是可以進行的,很快他就給老人家安排了手術。在手術之前,那個原來隨診的醫生很不理解,甚至帶有敵意,直接在主任和病人面前質問黃紅星為什么搶了他的病人,而且這個病人年紀這么大,不能承受這個手術的!黃紅星解釋說,他是在門診看到這個病人的,而且認為有充分的手術指征,也有信心會做好這個手術。病人自己也說:“是我自己找黃醫生給我做手術的,以前我求你幫我做手術,你總是推諉,我相信黃醫生,我再也不能帶著這種痛苦生活下去了,即使手術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會埋怨醫生的。”看到病人的態度那么堅決,主任也同意了手術。后來手術非常成功,病人的癥狀好了,出院前再三道謝,稱黃紅星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后黃紅星和其他醫生還有幾次技術上的較量,旁觀者清楚,還是這個年輕的中國醫生出色:方案更細,創口更小,術后恢復更周全,時時刻刻都能為病人著想!挑剔的女麻醉師DR.Sarka為他豎起了大拇指,連泌尿科的主任DR Reginale也親自介紹自己的朋友來找他做手術,自己出差時就讓黃紅星負責科室的工作,用DR Reginale的話說就是因為“中山紅星”做的更好!
“當醫生能夠這樣也不錯”
手術之余,黃紅星總覺得在塞舌爾做一個醫生很愜意,這并不是指那些外出游玩,接到電話才打出租往醫院趕的“國際醫療方式”,而是這里的病患和病人家屬總有一種寬容、謙和的心態。一開始,黃紅星甚至有些不適應,以為是民眾對塞舌爾全民免費醫療體制的反饋。后來他發現,這更多的是一種文化心態。
黃紅星曾經接診過的一個塞舌爾病人,說自己是前列腺癌,當病情惡化時,黃紅星建議他轉入ICU(重癥監護室),當地的隨診醫生卻說沒有必要了:這是一個腫瘤的病人,早晚都會死的,不要增加他的痛苦了。而這個病人的家屬居然也同意了保守治療的方案,只是要求醫院在病人死了以后通知他們,好讓他們知道病人已經上了天堂。這樣的文化差異,讓黃紅星反應了很久,也反思了很多。從前他曾經長期困惑于自己的努力工作為什么沒有得到所有國內患者的理解,他曾經把這歸咎于極個別醫生的違規行為。
經過塞舌爾的經歷,黃紅星知道自己醫療以外的文化上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
他想起曾經接診過一個澳門的病人,病人的膀胱癌被黃紅星所在的團隊成功切除了。十多年過去了,這個澳門人每年過年過節都要專程從澳門過來看望當年的醫護團隊。起先黃紅星覺得自己只是做了醫生應當做的事,并不值得別人當救命恩人一樣對待,但隨著年復一年地收到那些精美的小禮物,聽到那不多的幾句寒暄,目送那人匆匆趕回澳門的背影,黃紅星漸漸被感動了,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醫生能夠這樣也不錯,在做個好醫生的同時也不妨做個好人,把這些美好的回憶都記清楚,把這種甜蜜的重擔真正背在身上”。
這樣的想法讓他對病人的種種心態又多了一份理解,現在的黃紅星覺得,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醫生都要明白患者想從自己那里得到什么,寬容的病人會站在更高的角度看自己的生死,而自己身上的擔子并不會因此有所輕減。
臨行前護士長專門打車到使館送禮物
黃紅星除了做好泌尿專科的工作之外,還熱心參與維多利亞醫院的活動,他幫忙組織血庫的動員獻血的街頭活動,這讓他收獲了很多意外的友誼。有一天一個他不認識的人特意走過來問他是不是泌尿外科的黃醫生,并告訴黃紅星他聽說了很多他的事跡。黃紅星聽了,心里感慨:“塞舌爾實在太小了,隨便都會碰到一個認識你的人,還好我沒有干什么壞事!”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總是低調的干事,默默地為塞舌爾奉獻著。不光群眾的眼光,領導的眼光也是雪亮的,DR Reginale主任也從開始的懷疑到后來的肯定,并開始重用他,有什么大手術總不忘拉上這個“年輕的”中國醫生。從2010年4月份開始,他已經把他提升為科室的二線醫生了,到國外開會,就暫時把管理科室的重任交給黃紅星。黃紅星開始還是有點猶豫,但是大家都鼓勵他,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的機會,也是一個展示中國醫生技術
和管理能力的好機會!主任還幾次三番勸說黃紅星再留在塞舌爾工作一年,但是黃紅星還是宛然拒絕了他的好意。聽說還有下一批志愿者要來,DR Reginale就說:“‘中山紅星’好啊,這次我們要申請兩個中國的泌尿外科的專科醫生!”中國醫療隊回國前,維多利亞醫院的護士長還專門打車到使館送禮物,為他們送行。
回到駐地,在中國醫療隊的隊務工作中黃紅星也不自覺地擔起了“老大哥”的擔子,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各位“弟弟妹妹”。護士經常上夜班,他總是積極的管接管送。剛到塞舌爾的時候,中山人民醫院的三個醫生住在最遠的地方,門窗都關不嚴,周圍都是一些嗜酒或者吸毒的閑雜人員,黃紅星觀察之后覺得不安全,馬上跟隊委商量,讓三個醫生搬到大院和其他隊員住在一起。就在搬遷后的那個星期,住在遠處的一位中國翻譯就被人入屋掃蕩了一番!再后來,隊里另外兩個隊員的住房也被人破窗而進,偷走了電腦,相機和現金,大伙都很害怕,在人心惶惶的時候黃紅星又馬上把大家聚集起來商量如何安頓被盜的隊員,發動大家一起幫助她們更好更快地度過難關,還反復檢查門鎖,規定出行紀律。私下里,黃紅星幫被盜的隊員從國內購置了電腦等生活用品,平常他經常組織大家一起做飯,聊天。很快所有的隊員都恢復了積極心態,投入到異國的工作與生活中。對那一批的中國隊員來說,塞舌爾最美好的記憶,莫過于周末黃紅星帶他們一起去海灘或者爬山,他那件常穿常新的黃色T恤,總是像火焰一樣活躍在團隊中。
一次遠行讓黃紅星幾乎變了一個人,但大家對這個能積極與人溝通又踏實做事的黃紅星也同樣認同。同是儒學宗師的荀子不是也說過嗎: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之寶也!
責任編輯 董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