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與模仿之間的徘徊

　　隨著與娛樂業緊密聯系的流行歌曲的廣泛傳播，流行歌曲也逐漸商業化產業化，于是更多的選秀出現，更多的歌手誕生了，隨之而來的是優秀作品的匱乏這一問題逐漸浮出水面，由于流行歌曲創作的門檻較低，越來越多的不管是業余的還是專業的人士都加入到流行歌曲創作群體中來，其中只學習過一點樂理知識的人士大有人在，于是乎低級的模仿與重復的作品蜂擁而至，尤其是利用前人作品中經典固定的和聲布局模式作為自己新作品的框架來創作的手法，已經成為一部分歌手乃至創作者快速成功的捷徑，拿來為我所用，既簡單而又有效，何樂而不為呢？這種心態下，又何談創新與藝術性。這種狀況下，作品之間也就很容易出現雷同現象，甚至陷入“抄襲門”的質疑中。
　　本文通過對過去以及近年來優秀的或是成功流行歌曲中兩種特定和聲布局的分析，并結合每一首作品的主題發展手法，揭示其作品技術含量與藝術創新程度，旨在強調與證明藝術創作中創新的重要性，讓更多的流行歌曲創作者得到警示，避免在自己的創作中出現和別人雷同的作品。
　　
　　一、Ⅰ—Ⅲ—Ⅳ—Ⅴ（Ⅰ）或
　　
　　Ⅰ—Ⅲ—Ⅱ—Ⅴ（Ⅰ）
　　這是一種被重復使用最多的和聲布局，也是一種最常見的特定的和聲布局，說其特定，是因為其不同于一般的正三和弦的復式進行，其特點是在Ⅰ—Ⅳ（Ⅱ）—Ⅴ之間添加Ⅲ級作為經過和弦，形成固定不變的模式。
　　由于Ⅲ級和Ⅰ級是三度關系，二者有兩個共同音，連續出現時色彩上是一種漸變的發展式的和聲音響效果，與Ⅳ或Ⅱ級又是二度強進行關系，由于沒有共同音，Ⅳ級或Ⅱ級出現時更加有下屬方向的新鮮感，然后順理成章進行到Ⅴ或Ⅰ（一般反復使用時作呼應變化）形成終止式，這種和聲進行已經形成一種固定創作模式。
　　變化的形式是Ⅱ與Ⅳ都是下屬和弦，尤其是Ⅱ７的第一轉位，更像Ⅳ，所以有時也用Ⅰ—Ⅲ—Ⅱ—Ⅴ。
　　看下面經典的例子：
　　例１：湯尼《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曲第一段一開始采用該模式創作，每兩個和弦一句，奠定了該歌曲的基調，之后轉入其他進行，引向終止；第二段開始仍采用該模式，不過旋律從高出開始向下進行，然后翻轉上去停留在Ⅰ上面然后重復一遍停留在Ⅴ級上作半終止，緊接著再現第一段。該歌曲是運用該模式最為成功的一首作品，使得很多創作者對其進行模仿。
　　再看下一個例子：
　　例２：谷建芬《燭光里的媽媽》
　　
　　
　　《燭光里的媽媽》這首歌曲，旋律也是以該模式為創作基礎，第一段主要是Ⅰ—Ⅲ—Ⅱ—Ⅴ；到了第二段改為Ⅰ—Ⅲ—Ⅳ—Ⅴ，Ⅱ級換成Ⅳ級后，旋律與和聲的色彩也隨著音區的提高而明亮，注意第一段旋律中的七音，并未下行解決，而是上行到九度音后下行，是泛爵士樂化的和聲用法，因為七音出現在旋律聲部，總是下行二度解決，雖然獲得了完滿和聲進行，卻限制了旋律的發展，上例的變通用法為旋律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Ⅰ—Ⅲ—Ⅳ（Ⅱ）—Ⅴ的進行貫穿全曲的發展，尤其是第一段，結合獨特的歌詞語言節奏，形成了富有個性的獨特的主題旋律進行與和聲音響效果。
　　例３：中島美雪《漫步人生路》
　　
　　
　　日本著名流行兼創作歌手中島美雪的作品中常出現這個進行，其主題在強拍上先長后短的揚抑格設計，使旋律非常具有律動感。
　　再看另一位日本音樂家近藤真彥的作品。
　　例４：近藤真彥《千千闕歌》
　　
　　
　　日本近藤真彥的作品《タ燒けの歌》，港臺歌手翻唱名為《千千闋歌》，該例第一段是在不斷反復Ⅰ—Ⅲ—Ⅱ—Ⅴ的基礎上以變化模進的方式創作的，與燭光里的媽媽有異曲同工之妙，注意九音以正規方式下行解決。
　　相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例５：高曉松《同桌的你》
　　
　　
　　上例同為該模式基礎上創作的前兩句，第二句以對第一句溯型的方法發展而來。很多流行歌曲作者都明白，借用特定的經典和聲布局模式作為創作旋律的基礎，成功的概率要大很多。
　　相似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由陳家樂作曲、香港歌手周惠演唱的《約定》，臺灣歌手潘美辰創作并演唱的《我想有個家》、王杰演唱的《最后一個冬季》等。
　　重復使用和聲布局雖算不上抄襲，但是，能不能在創作中用得和別人不一樣，能不能用得有新意，這才是關鍵。
　　
　　二、Ⅰ—Ⅴ—Ⅵ—Ⅲ—Ⅳ—Ⅰ—Ⅳ（Ⅱ）—Ⅴ
　　
　　這個和聲進行起源于巴洛克時期音樂家帕海貝爾的一首復調作品《Ｄ大調卡農》的低音主題，盡管是低音主題，原曲基本將其按照和弦根音來處理，和恰空舞曲的創作手法比較接近。
　　例６：帕海貝爾《Ｄ大調卡農》
　　
　　
　　自１９４０年美國波士頓流行音樂家費德勒與他的小交響樂團首次將其以流行手法演奏后，該曲便在美國以及歐洲不斷被改成各種流行器樂與聲樂作品。由于其和聲風格溫暖流暢，故其低音進行則被作為流行的和聲序進，引入到流行音樂創作中來，形成了一個帶有《Ｄ大調卡農》標志的獨特的流行創作風格。
　　該低音主題進行首先是一個變格的下行四度進行，然后下行三度模進Ⅵ—Ⅲ，相當于關系自然小調的主屬進行，需要說明的是，Ⅲ級和弦在古典時期以前很少出現在大調的作品里面。之后再下行三度模進一次Ⅳ—Ⅰ，相當于下屬調的主屬進行，這樣在模進中巧妙地經過兩個關系調的主屬進行，然后引向半終止，和聲音響效果非常溫暖流暢，每一個模進音組之間的和弦剛好又是二度關系的強烈色彩對比關系，這又使得每一次音組出現充滿新鮮感。下面看其在流行歌曲中的廣泛運用。
　　例７：邁克爾?杰克遜《Ｉ ｗｉｌｌ ｂｅ ｔｈｅｒｅ》
　　
　　
　　大調的時候已故美國流行巨星的作品，采用卡農和聲進行的經典例子，主題結合低音進行，采用模進的手法，后面略去了半終止兩個和弦，轉向全終止。大調的時候該進行到一半Ⅰ—Ⅴ—Ⅵ—Ⅲ剛好停留在關系小調的自然Ⅴ級上，情緒離開大調，避免了大調過于明亮的色彩，產生和聲音響的明暗對比。
　　例８：黃家駒《光輝歲月》
　　
　　
　　這是一首已故香港搖滾歌手黃家駒的經典作品，全曲包括歌曲的前奏以及間奏均以卡農低音和聲進行反復為基礎，是一首以呼喚人種平等為主題的歌曲。歌曲第一段沒有采用模進句式，而是采用不均等的三句式，非常巧妙地規避開了低聲部過于規律化帶來的單調與重復，同時也避免了由于方正樂句的摸進帶來的作品之間的雷同感。
　　例９：久石讓《天空之城》
　　
　　
　　 日本作曲家久石讓為卡通片《天空之城》做的經典配樂，后被改編變成各種流行器樂與流行聲樂作品。作品為ｃ小調。前兩句為變化模進關系，情緒保持統一；第三句逐漸轉變情緒，變為兩個向上跳進的小短句；第四句采用承遞的發展手法，由重復前一句的最后一個音Ｅ音（和弦七音）下行解決到Ｄ音的方式引入，又合二為一引向半終止。上例箭頭所示的七和弦七音的延遲解決，先經過Ⅰ級和弦，再解決的方法，是古典和聲的一種變通用法，非常有特色。這在古典音樂中，這種用法主要體現在古典時期重屬和弦不是直接解決到屬和弦，而是必須先經過終止Ｋ４６和弦，此時重屬七和弦的七音由于和終止Ｋ４６和弦是共同音關系必須保持，然后再解決到屬和弦。
　　而到了最后小節，二級變為大小七和弦，離調到屬和弦，這種手法常出現在小調式歌曲里面，是日韓流行歌曲最常用的風格和手法。
　　另外，小調式的時候和聲進行到一半時Ⅰ—Ⅴ—Ⅵ—Ⅲ，剛好停留在關系大調主和弦上，旋律非常溫暖，避免了小調過于猶豫的性格。
　　例１０：中島美雪《騎在銀龍背上》
　　
　　
　　日本著名創作歌手中島美雪的作品，該歌曲只是在其第三段轉同名大調時，采用該和聲進行創作兩句，并且在反復時引入離調進行到其他和弦，用得非常巧妙富有變化而不留痕跡。兩個句子首尾銜接，同時第二句引入了新的帶有對比的節奏和樂思，主要是對比的發展手法。該歌曲曾被臺灣歌手范瑋琪以《最初的夢想》的歌名翻唱。
　　
　　注意上例最后一小節的九音是采用延留音的方式解決的。
　　例１１：張真／呂禎晃《不讓我的眼淚陪我過夜》
　　
　　
　　 臺灣歌手齊秦演唱的作品中傳唱比較廣泛的一首作品，例中最后一小節的二級九和弦，采用七音迂回到九音的形式，然后下行到Ⅴ級的五音，避免了Ⅱ級七和弦七音出現在旋律聲部時，只能下行解決的單調方式。圓圈內的弱起節奏型，采用貫穿的發展手法，使得四個句子情緒上保持統一感，另外和弦音的旋律位置也不是采用模進的方式，避免了不必要的雷同。
　　例１２：繆森《２０１０等你來》
　　
　　
　　該例中采用兩個和弦作為一個短句的創作基礎，并且采用了最普遍的模進手法，如果和例７比較的話①，會發現開始主題旋律的組成音與句法基本一樣，在主題旋法創作上基本沒有新意可言，和其他作品雷同也不足為怪。
　　音樂創作者都知道，主題樂句的個性特征是很重要的，所以即使是相同和聲布局，如果能規避一些常用的旋律音位置，而采用獨特的旋律位置，獨特的旋法，獨特的節奏，也可以創作出優秀的具有創新意義的作品，否則其旋律很容易雷同而陷入不必要的抄襲嫌疑中。
　　例１３：劉志宏《朋友》
　　
　　
　　前兩個短句為對應發展關系，后兩個短句采用既有對應又有引申的發展方法是周華健演唱的作品中，傳唱最為廣泛的一首，其朗朗上口的旋律，是以該和聲進行為基礎創作的。
　　該作品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調式的Ⅳ級音和Ⅶ級音（偏音）多出現在內聲部，而在旋律中較少使用，使得旋律呈現出較多的東方五聲調式的色彩與風格，這種手法早在很多音樂理論家的著作中就有論述，在港臺華語流行音樂創作中也廣泛使用，由于此論題不在本文論述范圍，故不再贅述。相同手法另見齊秦《大約在冬季》，譜例略。相同風格相同作曲手法的作品還有成龍先生演唱的《真心英雄》（作曲：李宗勝），譜例略。
　　下面是臺灣歌手周杰倫的例子。
　　例１４：周杰倫《簡單愛》
　　
　　
　　這是一首周杰倫帶有Ｈｉｐ－ｈｏｐ風格的作品的第二段，作品巧妙采用卡農低音進行作為和聲基礎，只是在最后小節改為小下屬和弦，以便在反復時和開頭的主和弦形成有特色的變格進行。第二句以對第一句溯型的方式來展開，情緒保持統一；第三句ｂ突然轉為強拍強起的由Ｃ音引申出來的兩個小短句見ｂ句內兩個圓圈內的音；第四句ｂ１筆鋒一轉，節奏上突然改為弱起，卻保留了第二句由Ｃ音引申的發展手法。周杰倫的歌曲創作吸收了很多元素，但是其創作并未拋棄傳統，剝開其作品時尚的節奏外衣，可以看見內部隱藏著最古老的內核，這便是中國老話“換湯不換藥”又一次最好的例證。
　　臺灣歌唱組合五月天的很多作品都采用過這個進行來創作，僅以《知足》為例。
　　 例１５：五月天《知足》
　　
　　
　　這首作品第一段一開始盡管采用了卡農的和聲進行，但是主題旋律采用引申的發展手法，注意橢圓內的三個音組成的核心音型，用前幾個和弦的共同音Ｅ作為基礎，不斷引申出新的樂思，規避了該和聲模式常用的模進手法，并在第二段馬上引入新的和聲進行，和第一段形成對比，算是一首非常成功的作品。另見五月天其他作品如《聽不到》、《倔強》、《天使》等，都不同程度地使用了該模式作為創作的基礎。
　　使用該模式創作的其他歌手演唱的作品還有：林俊杰《江南》，周杰倫《菊花臺》、《稻香》，張棟梁《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選秀快女李宇春《和你一樣》和曾軼可《獅子座》、《老鼠愛大米》，以及太多的成名的與不成名的網絡歌曲等。如果去比較分析的話，可以發現很多歐美日韓港臺明星的作品中也都有該模式的存在，證明該模式在創作中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此處限于篇幅譜例略去。
　　
　　三、運用相同和聲布局模式帶來作品風格
　　以及旋律雷同的思考
　　
　　盡管采用經典的布局模式創作是一條成功的捷徑，事實上很多選秀歌手、音樂人以及網絡歌手也確實借助其獲得了成功和知名度，但是如果沒有獨特的匠心和專業的作曲技能，便盲目跟風模仿創作，難免會創作出太多千人一面，而又風格雷同旋律相似的作品，這也是近來由于采用相同和聲布局創作，而導致主題旋律句法很相像而涉嫌抄襲的個案不斷增多的原因②，簡單的重復和低級的模仿是廣大音樂創作者不足取的行為，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近年來隨著網絡與媒體的發展，以音樂作為賣點的娛樂行業很快興起，很多選秀歌手、音樂人與網絡歌手為了快速成功而選擇了走捷徑的方式，用上述這些現成的經典模式做了幾首歌，便聲稱自己是創作型歌手，而媒體由于節目的需要和經濟利益的關系，也跟著吹捧炒作，動不動就冠以這些人“創作型歌手”、“音樂才子”等稱號，來誤導大眾，而殊不知，他們之中除少數具有創新意思外，大部分只不過是做了一些低級的重復和模仿而已，其作品創作與創新的成分非常之少，所以他們的旋律很容易和一些前輩們的作品旋律雷同，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他們的作品很容易不斷陷入抄襲的質疑之中，這應該引起廣大負責任的音樂創作者的警惕，從而避免這類低級現象的再次發生。
　　
　　參考文獻
　　[１]謝功成、馬國華、童忠良、趙德義《和聲應用教程》，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第１２５頁。
　　[２]蔡松琦《流行音樂和聲技法》，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第３４８頁。
　　[３]任達敏《流行音樂與爵士和聲》，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第１５９頁。
　　[４][蘇]伊?斯波索賓等著《和聲學教程》，陳敏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第２５６頁。
　　
　　
　　①繆森的作品《２０１０等你來》第一段落和快女曾軼可《獅子座》同樣采用相同和聲布局，除了和邁克爾杰克遜的《Ｉ ｗｉｌｌ ｂｅ ｔｈｅｒｅ》前半部分相似之外，后半部分還和日本歌手崗本真夜的《不變的你就好》相似。
　　②例如選秀快女曾軼可成名作《獅子座》和臺灣音樂人Ｍｉｃｋｅｙ的作品《天際》（早于前者）這兩首作品，二者除和聲布局基本一樣外，連節奏都雷同，加之主題發展均采用模進手法，旋律構成音也基本一樣，陷入抄襲質疑中也就不奇怪了。
　　周天星廣東省潮州市佛山師范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金兆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