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構先生的兩篇佚文

　　趙超構是杰出的新聞工作者，同時也是風格獨特的雜文家。1999年文匯出版社出版了六卷本《趙超構文集》。《趙超構文集》由趙超構生前工作的《新民晚報》社的新聞研究室負責編輯，于《新民晚報》創刊七十周年之際出版。筆者在查閱民國報刊時，偶然發現趙超構的兩篇小品文《小品的與小氣的》和《樂天的美國人》，讀來頗有趣味，是《趙超構文集》中沒有收錄的，特此整理出來，以饗讀者。
　　誠然，《趙超構文集》并非“全集”，例如文集第四卷所收為趙超構“十七年”時期在《新民晚報》發表的各類文章，但這些文章遠非當時趙超構創作的全部，起碼還有一半未選，其《編選說明》解釋道：“許多文章誕生于眾所周知的政治背景之下，于今看來已不太合適……統統選入，多出一卷，違背出‘文集’不出‘全集’的初衷，并無多大實際意義。”此外，“由于歷史的和其他的原因，趙超構解放前的少數文章于今已不大經得起推敲，或容易引起爭議，因此編選時有所刪汰。”文集第一卷所收趙超構1934年至1937年間文字，也刪去近一半。唯文集第二卷、第三卷收錄較全，但第二卷尚缺1941年少量文章及作者發表在成都《新民報》上的部分文章，第三卷則收錄趙超構1945年1月至1948年7月在上海《新民晚報》上發表的各類文章，“此期文章收集到的絕大多數已選入”。筆者發現的這兩篇文章正好發表在1945年，完全沒有“于今看來已不太合適”的問題。如若文集的編選者當年發現這兩篇文章，想必也一定會收入的。并且《編選說明》中說：“趙超構文章基本上發表于《朝報》、《新民報》、《新民晚報》，刊載于其他報刊者很少。”而這兩篇佚文則發表于《正氣日報》，這對于我們全面認識趙超構的創作還是有所裨益的。
　　《小品的與小氣的》發表于1945年10月21日《正氣日報》軍中版渝新九十八號，署名“趙超構”；《樂天的美國人》發表于1945年11月4日《正氣日報》軍中版渝新一一二號，署名“構”。《趙超構文集》的《編選說明》中說：“趙超構一生所寫，多為個人署名文章，且基本上都用筆名。解放前所用筆名計有沙、駝、沙陀、超、構、景、熹、若寒、鐸等。”這兩篇文章發表時間相距不遠，排版相同，且論述的問題極其相似，因此可以肯定均是趙超構所作。《正氣日報》1941年10月1日在江西贛縣發刊，由國民黨政府江西省第四行政督察專員公署主辦，當時的新任專員蔣經國任社長。作為國民黨的一個機關報，《正氣日報》不免為蔣經國的“建設新贛南”計劃作宣傳，但高理文、曹聚仁曾先后擔任總編，延攬了一批學者作家為其寫稿，將報紙辦得頗有特色，很快成為東南地區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在國民黨政府官辦的地方報紙中是首屈一指的，連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和延安的李富春都訂有該報。1945年2月贛縣失守，1945年5月1日《正氣日報》在廣東梅縣出版東南版，隨著抗戰形勢的明朗，1945年7月16日又在重慶發行軍中版。趙超構的兩篇佚文正是發表在重慶的軍中版上。
　　趙超構的雜文創作適應報紙的特點，多短小精悍，極少長篇大論，卻往往能一針見血，切中肯綮，絕不拖泥帶水，讀來酣暢淋漓，令人回味。《小品的與小氣的》和《樂天的美國人》，分別針對日本人和美國人的國民性加以評說，頗令人信服，今天讀來仍能給人啟示。
　　
　　
　　小品的與小氣的
　　趙超構
　　
　　日本文學，沒有長篇巨著，其小品之妙，卻在世界文壇上占一特殊地位。
　　日本沒有大山大水，有名的富士山，在我們這里真卑不足道，然其山水之玲瓏秀麗，又是非常可愛的。
　　日本人住的房子，如洋火匣狹隘低矮，幾乎不能稱為建筑，而其精巧的布置，庭園之經營，似乎綽有余裕，日本的小聰明，也是不可及的。
　　日本人在工業上無大創作，可是它們所造玩具之美、裝飾之麗，竟使它們的貨物傾銷于全球，這又是它們小巧之證。
　　這種氣質的民族，絕對擔負不了成吉斯汗那樣大規模的事業，是不必說的。
　　有一件有趣的對比：平原戰時，平重衡被俘，有語云：“燭暗數行虞氏淚，夜深四面楚歌聲”，他是隱然以“西楚霸王”之末路相比，可是，又怎能比得上項羽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的悲壯呢！
　　日本人永遠是小品的民族，打了敗仗，只會有幻滅、凄苦、低徊欲絕的情緒。即所謂“武士”也者，亦不能例外。
　　日本人的精神是小品的，日本人的行事是小氣的！
　　小氣之一例，是日本人之惜小。
　　日本郵政儲金局的簿子上，印著兩句話：“一錢使人歡，一錢使人哭”，日本人對于錢的態度，確是如此！
　　小氣之又一例，是貪小便宜。
　　日本大學生畢業，非先送足教授們的禮物，便難于通過學士論文，這是一個日本學生親自告訴我的。學界如此，其他可知。
　　小氣之第三例是卑污。
　　我們抗戰以前，日本還籌備著世界運動大會在東京舉行，忽然下一訓練藝妓與女向導的命令。說明人公開說：日本為這個曠世盛典，要費幾百萬圓，所以必須叫這班藝妓女向導，向一般外國觀客賺一點回來。當時美國一雜志便畫一幅漫畫諷刺這件事，題名“聰明的主人”，大意說：“日本人又要出風頭，又舍不得花錢，才想出利用它們的娘兒們來募集經費。”
　　日本人小氣之第四例，在其既舍不得化本錢，而又想占大便宜。
　　德國打法國，一下子拿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兵員與武器，日本打我們，今日一師團，不夠，再抽半師團，打完了，才又拼湊兩師團，總舍不得一下子拿出本錢來賭一下。但是它的野心、妄想卻比希特勒的還要大。
　　日本人小氣之第五例，是會獻小殷勤，卻不顧大面子。
　　毀約、退盟、殺人、放火，在這些事上日本人忘記了國格與榮譽，但是，如祝賀、交際、獻花、派遣女人應酬外賓，選黑田雅子為阿比西尼亞王妃等等事情上，日本人卻是彬彬多禮。日本的“娼婦外交”，最可顯示其特色。
　　《正氣日報》軍中版渝新九十八號，1945年10月21日
　　
　　
　　樂天的美國人
　　構
　　
　　比起別國民族來，美國人的人生態度是最健康的，健康的特征之一，便是他們的樂天精神。
　　我們曾從種種方面，觀察出美國民族是從英人派生出來的青年民族。一個健康的青年，是應當樂天，無所畏縮的；一個青年的民族自然也如此。
　　可是，我們還不能忽視，美國是以墾殖起家的民族，開墾時期的影響至今尚有遺留。樂天精神，也就是開墾時期所遺留下來的影響之一。
　　試想，他們的祖宗，從狹窄的歐洲天地，備受壓迫，走投無路，立足無地的情形之中，一到了空朗開闊的新大陸，一望都是待開蔥蘢茂郁的處女地，這里有的是泥土森林，這里所沒有的是人工種植，一切在歐洲所逢的人口過剩、謀生困難等問題，在這里都迎刃而解：他們該是如何地歡喜，生在這地面上的人，又怎能不由喜悅而樂天？
　　即到現在，比較別國來，美國人還是擁有相當廣闊的地面，美國人的經濟，還有十分擴張的余地，美國人是沒有理由可以悲觀失望的。
　　生活上的樂天精神，必然也影響于別的方面，絕望的呼聲、世紀末的感覺，這都是老大衰朽的象征，在美國就沒有這種空氣，歐戰爆發的時期中，美國人所關心的依然是球賽。笑容可掬的故總統羅斯福，正是美國人的代表臉譜。羅斯福的嚴重演說，卻用了美國式的輕逸標題“爐邊閑話”，身為元首的羅斯福，是深深地了解美國人的樂天精神，決不能容受正面的嚴重壓迫。美國人，正如青年，喜從樂觀方面觀察一切事象。
　　諸位記得“天助自助者”這一句格言嗎？這是美國偉人林肯的話，美國人并不是不知道努力的，但也同時自信其前途無量，所以能特別樂天。
　　《正氣日報》軍中版渝新一一二號，1945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