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濃郁的“文化焦慮”,彌漫在當代中國社會。隨著國門的打開,以西方文化為主體的外來文化通過各種渠道不斷涌向中國。以節日為例,圣誕節、情人節、復活節、狂歡節等各種洋節在我國日益熱鬧,而國內的很多傳統節日則被冷落。盡管我國各地正不斷加強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工作,但我國的物質和非物質傳統文化遺產還是在以驚人的速度衰落,城市和鄉村里的很多歷史文化遺產以及大地的人文景觀隨著“舊城改造”和農村模仿城市的時尚建設不斷消失。于是,有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和各界人士呼吁保護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傳承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這種文化焦慮中有深沉的反思和憂患意識。因為,任何一種知識和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是有延續性的,現代知識和文化的傳承不可能斬斷歷史來進行。
“文化焦慮”引發的誤區
當下,“文化焦慮”和“文化憂患”促使一批專家學者致力于傳統文化的復興和教育,但他們過分片面地把中華民族文化等同于漢文化甚至一些儒家古典文化,特別是片面地把所謂的“國學”指稱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全部。一說到中國文化,言必稱“國學”,視野局限在孔孟儒家之學和“四書五經”等漢文典籍上,把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教育等同于進行一些儒家古代典籍的教育,不遺余力地在大中小學里進行所謂的“國學教育”。各種“國學研究會”、“國學研究院”和“孔子學院”紛紛問世。有的學者鼓吹:應該讓包括“四書五經”在內的傳統經典,盡早回到中國中小學課堂。希望政府盡早啟動這項影響中國前途和命運的改革工程,盡早頒布法律,肯定傳統文化經典在基礎教育中的地位。他們把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和教育,簡單地等同于重新把“四書五經”搬到課堂和對“國學”的弘揚光大。
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認同并不完全等同于對傳統的漢文化的認同。魯迅、胡適等一批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早已經看到了以“四書五經”等為載體的中國漢學典籍中的大量糟粕,所以才振臂呼喚引進“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新文化運動使中國博采眾長,吸收了西方的科學和民主精神,才創新而形成了綿延至今的中國新文化。如果依舊拘泥于儒家典籍的故紙堆中,不知今天的中國文化會是一個什么格局。今天,享受著新文化運動豐碩果實的我們,不應忘記魯迅先生等一代哲人那些深沉理性的警示和呼喊。
當今的中華民族文化,應該是整合了56個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的一個整體,當代中華文化應該有一個廣采博納的大氣魄,我國各民族應該相互借鑒、相互學習,互補共生,取彼之長,去己之短。這樣,就能在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重新建構起氣勢恢宏、活水長流、有旺盛的生機與活力的當代中華民族文化。而如果僅僅聚焦在一些漢學典籍和孔孟之學上,將它視為中華文化的全部,漠視其他民族的文化和漢族民間文化,那只會陷于抱殘守缺的民粹主義和狹隘的文化保守主義的誤區,不可能建構起中國56個民族都認同的文化意識和中華民族的文化凝聚力,不可能形成“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化格局和氣度。
在焦慮中“文化自覺”
任何一個民族和國家,應該有一種寬廣的視野和博大的胸懷,應該有世界眼光、全球眼光,謙虛好學。ZWY3YbTe1LQjBudjr0NMBslzWglpf8BEaH3e5OMrb0w=要有理性的“文化自覺”,即既看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部分,有民族的自信和自豪,但也應冷靜地看到,在綿延數千年的中國專制封建社會中沿襲下來的傳統文化中,也有不少糟粕,要勇于揚棄這些糟粕,并勇于學習其他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精粹。當年魯迅、胡適這一代中國精英大力引進西方文化的“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等,催生了中國的新文化運動,全面改革了中國的教育內容和體制機制,裨益了當今無數的中國人,培養了很多能與世界對話和競技的現代中國知識精英。如今,我們在為國憂心、為族憂患的“文化焦慮”中,不能把眼光僅僅盯在自己已有的文化傳統上,老想著要不分良莠地一股腦繼承過去的文化傳統。用一句過去時髦的老話說,我們今天應該“胸懷中國,放眼世界”,不要只顧愛不釋手地捧著“國學”的一些典籍沾沾自喜,而忽略了與時俱進地學習、汲取和創新;忽略了向世界學習,取他山之石,為我所用。
中國古話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我們對自己的文化既要自重又要有自覺意識。任何一種文化,只有如活水長流,才會有生命力,如果只是固步自封自戀,不思向別人學習和創新,那就會日益成為一潭死水。“文化焦慮”促使我們憂患和反思,但我們的這種焦慮,應促使我們有準確理性的“文化自覺”,催生不失根本又匯聚百川、廣采博納的當代中華民族文化。(作者為云南省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