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一些地方頻繁出現暴力拆遷、野蠻拆遷的事件,甚至引發自焚、暴力沖突或群體性事件。導致這些悲劇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當地政府和相關主管部門在拆遷中沒有堅持法治平衡原則,未能用法治平衡原則規范拆遷行為。
拆遷導致的利益沖突和社會矛盾是各種各樣的,無論是哪一種矛盾、沖突,如果處理不好,都可能導致影響社會和諧、穩定的糾紛、事件。而要正確處理這些矛盾、沖突,就必須堅持和適用法治平衡原則,協調不同利益群體和個體的利益。
異化的“中心任務”應讓位于“公共利益”
法治平衡原則要求正確處理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整體利益與局部利益、長遠利益與短期利益的關系,平衡經濟發展與特定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權益的保護。最佳方案并非是前者絕對優于后者,后者無條件讓位和服從于前者,而應該是兩者兼顧。在兩者不能或難于兼顧時,也非應絕對選擇前者而舍棄后者,而應進行利益衡量,視何者利益更為重大而決定何者優先。當下很多拆遷糾紛、事件的發生,均源于一些地方政府過于重視GDP,過于重視經濟發展而忽視對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權益的保護。錯誤地理解“發展就是硬道理”,以為發展就是GDP增長,GDP增長就是公共利益、整體利益、長遠利益。因為房地產業被認為是拉動GDP增長的靈丹妙藥,于是支撐房地產業發展的拆遷就成為一些地方政府在一定時期內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被拆遷人的一切權益都要給拆遷讓路,暴力拆遷、野蠻拆遷在這些“中心任務”的旗號下均獲得了正當性。很顯然,為了扼制這種“異化”的發展,最重要的解決之道就是真正實行以人為本和平衡、協調發展的科學發展觀。
向弱勢群體和弱勢個體適當傾斜
法治平衡原則要求關注和照顧弱勢群體、弱勢個體的利益。在涉及拆遷的各種法律關系中,被拆遷人往往是弱勢一方。很多拆遷糾紛和拆遷糾紛導致的暴力事件的發生,大多是因為拆遷人、拆遷管理機關過分忽視被拆遷人的利益,肆意侵犯和損害被拆遷人的利益。如拆遷補償標準過低、安置位置太差、或斷了人家謀生之道,等等。每個被拆遷人的情況和困難是不一樣的,如果拆遷人、拆遷管理機關無視被拆遷人的實際困難,以其強勢服從其制定的拆遷方案,就必然導致糾紛、對抗,甚至暴力。反之,如果拆遷人、拆遷管理機關能不以強勢自恃,而能平等地與每個被拆遷人對話,聽取他們的意見、陳述,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滿足他們的合理要求,絕大多數爭議、糾紛、矛盾是可以化解的。
法治平衡原則要求拆遷人、拆遷管理機關對所有被拆遷人一視同仁:同樣情況同樣對待,不同情況不同對待?,F在拆遷過程的大量矛盾、糾紛,有很大一部分是因“寡”(補償過低,安置過差)造成的,但也確有一部分是因“不均”引發的。同樣情況,先搬遷的人補償少,安置差,晚搬遷的“釘子戶”最后得到的補償款往往比先搬走的人高出很多,其安置新居的位置、條件也大大優于先搬走的人。這樣,一些先搬走的人也不干了,他們也要奮起維權。因此,制定和實施拆遷補償安置方案一定要堅持平衡原則和穩定性原則,不能向有權有勢的人傾斜,也不能特別向“釘子戶”傾斜。如果要有所傾斜的話,則應該向弱勢群體和弱勢個體適當傾斜。只有這樣,才能形成正確的導向,防止社會矛盾、糾紛的惡性循環。
政府不能代納稅人將升值部分完全拿走
法治平衡原則還要正確處理城市地價因城市發展上漲和適當提高被拆遷人補償標準的關系。目前,一些被拆遷人對補償標準不滿,不是完全因為補償的絕對標準太低,而是因為其房屋(特別是郊區農民的房屋)被拆遷后,政府將其房屋下面的土地招、拍、掛,得到的土地出讓金太高:有的高出付給被拆遷人的補償款的幾倍、幾十倍,甚至更多。這樣,有的被拆遷人就不干了,似乎政府在“投機倒把”(將他們的地低價買進,隨后向開發商高價賣出)。于是,他們就抗議或鬧事。對這種情況,應從兩個方面適用法治平衡原則:一方面,政府應向被拆遷人說明白,他們房子下面的土地的地價上漲,是因為城市的發展:城市的道路、交通、市場、物流等的發展導致地價的升值,不是被拆遷人土地自然的升值。而城市的發展乃是全體市民付出(包括稅收)的成果。從而,為了平衡全體市民和被拆遷人的利益,不能將被拆遷人房子下面的土地的地價升值全部歸于被拆遷人。另一方面,被拆遷人也應向政府說明白,他們對其房子下面的土地,雖然沒有所有權,但畢竟有使用權。因此,其地價的升值雖然不是因他們的勞動或投資所致,但畢竟與他們的土地使用權有關。從而,政府不能代納稅人將這部分升值完全拿走,而應以一定比例將這部分升值歸還被拆遷人,以平衡土地使用權人與土地所有權人的利益。
總之,拆遷實質是一個利益博弈和利益平衡的過程,我們如果能善于運用法治平衡原則規范拆遷行為,調整拆遷過程中的各種關系,就可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各種社會矛盾和糾紛的發生,維護社會的穩定與和諧。(作者為北京大學憲法與行政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