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2008年“5·12大地震”發生后的一個月,我作為文化部聘請的專家組成員,去看望災后的家鄉。老映秀鎮整體上變成了一座廢墟,地震災害歷歷在目,陽光下一片死寂。我們登上半山的地震遇難者公墓悼念,這里集體埋葬著映秀鎮六千多位遇難者。幾個新立的墓碑上的照片,讓我們感受到曾經有過的鮮活生命;土堆上殘留的各式祭品,表達著親人們刻骨銘心的痛苦。望著山下的映秀全景,我才回憶起她原來的樣子,她被地震蹂躪得滿目蒼夷。而旁邊新建的棚戶區閃光的屋頂和忙碌的施工場面,預示著一切都在重新開始。
一回家鄉,何處可以尋故鄉
2009年的夏天,我率領研究生組成的六人調研團隊,重新踏上回鄉之路。因為交通堵塞正采取單向限行,到達都江堰已經是下午四時。我們迫不及待地堅持當天進山,就為早一刻看到思念中的汶川。一路的擁堵可謂前所未有,災后重建使得這條還未完全康復的道路嚴重超載。在長長的隧道里,因為一輛大貨車發生故障而導致全面堵死,汽車排放的尾氣讓人頭暈目眩,很可能發生嚴重的群體性窒息事故。我們立即擔當起臨時的交通疏導員,忙碌了兩個多小時才恢復交通,終于在晚上十時到達了汶川縣城。疲憊的司機說感覺不好,固執地空著肚子返回成都,第二天上午就聽說他剛過羅圈灣就發生了大塌方,接下來是一個多星期的交通中斷,故鄉就這樣迎接游子的歸來。
我們的調研課題是災后重建和羌族文化保護。在當地有關部門的幫助下,我們很快確定以布瓦寨、雁門村和羌鋒村為調查基地,開始和當地群眾生活在一起。汶川災后重建可謂方興未艾、遍地開花,從官員到民眾一片忙碌,城鎮和鄉村到處是工地。軍綠色組成的救災大軍,變成了操南方口音的廣東援建大軍。廣東的概念,汶川人從抽B0OfScEJdSGMnwuiq9yzKg==象到具體,從遙遠到切身,從陌生到親切。政府的辦公室里,老百姓的抗震篷里,幾乎所有的建筑工地上,到處是熟悉的廣東人。我回到家鄉古鎮綿虒,鄉親長輩抱著就痛哭,他們有太多的痛苦和悲傷。哭完過后說的是“不怕,有政府的領導,有全國人民的關心,有廣東人的援助呢”。我的房東王志高老人,在老房子的廢墟前,用他習慣的羌族山歌,講述了地震的災難以及對黨和國家的感恩,唱得我們都淚流滿面。
再回家鄉,故鄉的明天會怎樣
2010年的夏天,我接到了家鄉的大禹文化論壇的會議邀請,這次我是帶著全家回去的。三年援建二年完成的目標大部分已經實現,對口支持綿虒的廣東省珠海市,沒有滿足于上級布置的援建任務,在圓滿完成十大民生工程外,還著力于當地的長遠發展和老百姓生計。他們經過深入考察,結合當地實際,提出了以綿虒鎮深厚的大禹文化、羌藏民族文化及古縣城文化為基礎,著手綿虒旅游基礎設施重建規劃,構建以發展當地旅游產業和生態觀光農業為主體的產業發展模式。將綿虒鎮定位于“大禹故里、西羌門戶、震中姊妹、九寨驛站”;在史料有載、傳說有根、現實有據的高店村建立以大禹祭壇為核心,包括禹王紀念館、紀念館副館的文化設施,并對石紐山上的刳兒坪進行整體開發。大禹故里景區不僅成為九環旅游線上的一顆新的明珠,也激勵著汶川人民延續大禹精神,重建美好新家園。
這次回到綿虒,熟悉變成了陌生。這個有著二千多年歷史的古鎮,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跨河大橋將周邊的幾個村莊聯系在一起,亂石林立的河岸變成了沿河走廊,河邊建立了漂亮的珠海漁女雕像。殘存的舊城墻和新建的城樓、廣場、辦公樓、醫院、學校建筑融為一體,中間矗立著高大的大禹銅像。就連那塊碾死學生的巨石,也變成精心打造的街心花園一部分,成為永久的大地震紀念物。老街按照規劃被完整地保留下來,帶著大地震的傷痕成為歷史的遺跡,破敗的禹王宮已經重修一新。居民搬進了新開發的城區,正忙著為新樓房裝修和開始他們全新的生活。最壯觀的是新建的大禹祭壇及其配套工程,展現著汶川歷史的新篇章。
不止是綿虒古鎮,整個汶川縣的城鄉都演繹著滄海桑田的故事。依山成寨、木石結構的傳統民居,普遍更新為有著濃厚民族特色的二、三層現代建筑,各鄉各村都被重新打造。震中映秀集聚了世界優秀建筑設計師的作品,三江、水磨體現了傳統和現代的結合,縣城所在的威州鎮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城市花園,連父親長眠的公墓都得到精心的修復。特別是在夜色中燈光的裝扮下,縣城簡直就是如夢如幻。幾乎所有的人都說,災后重建使汶川的經濟社會文化的整體發展,至少提前了三十年。
三回故鄉,發展步伐快得讓人眩暈
汶川大地震三周年來臨之際,我止不住更加思念汶川,思念家鄉的父老鄉親。我們的課題調研盡管完成了幾篇博士、碩士畢業論文,卻更讓我深切知道家鄉重建的道路還很漫長。當安居的問題解決過后,樂業就成為更加艱巨的任務。當地本來就面臨著人多地少的矛盾,地震災難和災后重建又帶來大面積土地減少,山地農耕基礎越發動搖。從游牧走向山地農耕的古老羌族,不僅面臨著災后重建的短期任務,更面臨著市場經濟環境下的第三次文化轉型。尤其是災后重建帶來的打工機會減少之后,老百姓的生計和地方的可持續發展問題會更加突出。地震和重建不僅掏光了老百姓的家底,而且還使很多家庭債臺高筑。雖然當地政府和群眾都在努力奮斗,但要徹底走出地震災難的陰影和獲得更好的發展,無疑還需要國家和全國人民的繼續關心和支持。
災區重建的對口援助工作已經進入尾聲,比那些重建工程更高大的是數萬援建者無私奉獻的精神,災區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貢獻。我經常想起珠海援建綿虒鎮的博士組長陳仁福,他有著一副大嗓門和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在援建中受傷一直拄著拐奔波在工地上的張工,他把援建看作自己人生價值的一次實現;還有長期住在板房中以苦為樂的其他成員,那是一群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他們只是災后援建大軍中的一員,不僅創造出一個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以東支西共同繁榮的“汶川對口支援模式”,而且通過這一模式實踐著一個更加偉大的信念:中國人民是不可戰勝的。“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中華民族是一家”這些抽象的口號,正是在援建的行動中變得具體而堅定,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體系也因此得以展現,變成鼓舞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強大精神動力。
汶川,我的家鄉,我曾經為你哭泣,也曾經為你驚喜。我期待著,你繼續展現人類不屈的精神和無限美好的未來。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校文史部教授、博導)
■(責編/高源 美編/葉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