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目前,依照現有法律,消防隊是國家救援工作的主力,民間救援隊只能是補充力量;而且針對民間救援行動,我國尚未頒布任何法律法規,這也意味著大多數民間救援隊還沒有合法的身份。
民間救援力量依然還在夾縫中生存。我們經常會看到民間救援受阻的情形。據新京報10月9日報道,一名天津驢友在長白山穿越時不慎墜入山崖,全身受傷。藍天救援隊迅速趕到,卻被拒絕入內。景區相關負責人的解釋是,森林防火期外人禁止入內。而一名警官認為“怕人太多導致現場混亂?!?
當然,國家針對民間救援組織的政策正在不斷完善中。撇開民間救援自身的不足不談,合法的身份和認同是民間救援崛起的先決條件。否則,不光救援受阻,救援行為也容易陷入法律糾葛中。
某市一名市民溺水于某湖中,該市冬泳協會成立的一個民間公益性組織“水上義務搜救隊”,接到河道管理方的求救電話后,帶志愿者迅即趕赴現場欲施救,卻遭到了在場巡防隊員的阻止。巡防隊員同意溺水者家屬下水救人,但要求志愿者必須出示“打撈許可證”方可下水救人。然而,溺水者家屬不習水性、無法下水,因此,志愿者強烈要求并與巡防隊交涉一個小時后,方得準許下水,6分鐘即將溺水者打撈上岸,但已是尸體一具。
悲劇是令人痛心的。然而,公眾的狂歡無助于司法權的公正實現,公眾的狂怒也無助于行政權的正當行使。認清事件背后的法律糾葛,才能正視聽、鑒往來。其中,特別需要明確的是救人是否屬于行政機關許可的事項范圍呢?
湖泊“打撈許可證”是否有依據
目前,關于內水打撈作業方面的管理法規,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交通運輸部于1999年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潛水員管理辦法》,2002年由國務院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河交通安全管理條例》,另外還有2010年交通部救撈局制定的《專業打撈船舶調度指揮管理辦法》和《專業救助船舶調度指揮管理辦法》?!吨腥A人民共和國潛水員管理辦法》第二條規定,本辦法適用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管轄水域,從事產業潛水作業的潛水員,不適用于從事軍事、科研、娛樂和運動的潛水員。下水救人有可能需要潛入水下尋人,但并不屬于第二條規定的產業潛水作業,因為志愿者完全是見義勇為,不收取任何報酬。下水救人也不屬于第二條列舉排除的軍事、科研、娛樂和運動,但列舉排除的四種潛水都具有非盈利性,該水上義務搜救隊的宗旨是明確的,明顯具有非盈利性,因此,排除《中華人民共和國潛水員管理辦法》的適用,亦即,見義勇為者無須獲得該辦法要求的潛水員證書方得下水。
《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河交通安全管理條例》第九十一條專門就條例用語的含義進行解釋,內河通航水域是指由海事管理機構認定的可供船舶航行的江、河、湖泊、水庫、運河等水域。船舶,是指各類排水或者非排水的船、艇、筏、水上飛行器、潛水器、移動式平臺以及其他水上移動裝置。因此,該條例適用于湖泊是不存在問題的,但該條例規制的對象限于船舶和船員,針對的事項是交通安全,下水救人事項不在其列。至于《專業打撈船舶調度指揮管理辦法》和《專業救助船舶調度指揮管理辦法》所規制的對象亦為船舶,亦不適用于下水救人。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交通運輸部下屬的內設司局單位搜救中心于2009年發布的《關于加強非水網地區水上搜救工作的指導意見》可以針對下水救人事項,但搜救中心作為一個部委內設機構,所制定的文件僅具有內部效力,不具有普遍約束力。另外,該指導意見在第三條第三項就加強水上搜救隊伍建設中明確提出,要按照“專群結合、軍地結合”的模式,充分發揮軍隊及社會力量在搜救中的作用,并要求鼓勵和招募志愿者參與搜救,并輔以適當的培訓。該指導意見的導向是明確的,即搜救和安全為第一要務,對社會力量參與搜救是鼓勵的,對志愿者是明確歡迎的。
從以上文件可以得知:其一,內水中的個體搜救作業并非行政許可事項,巡防員要求出示打撈許可證毫無依據;其二,對于非水網地區水上搜救工作,政府鼓勵志愿者參與,搜救并非為公權力所專有,私力救濟、民間力量皆可介入。
“打撈許可”反映了行政權的擴張性
行政權力的存在和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維護社會秩序之需,公權力的唯一來源是個人權利的讓渡,社會個體將自身部分權利集體讓渡給公權組織的根本目的在于期望通過這種讓渡,給自身利益的實現創造一種社會秩序,這種社會秩序包括了和平、安全的公共秩序;社會資源的合理開發、分配和利用;主體利益的有效保障;符合主體間共同意志的道德的維護等。行政權的支配對象是或直接或間接的個人權利讓渡的產物,由此決定了行政權與個人權利的根本沖突。行政權本身具有擴張的內在沖動,同時由于人性自利的天性使然,行政權具有異化的趨勢。
因此,對于行政權的控制與馴服成為現代行政法的基礎。法定性是行政權的特征之一,它意味著任何一個組織的行政職權都是法定的,而不是自我設定的。換言之,行政主體擁有或行使行政職權必須通過合法途徑,否則便不能成立。公民行使權利時,法無禁止即為許可,這與專制時代的法無許可即為禁止相反。而巡防隊要求志愿者出示尚未存在的“打撈許可證”,且不說巡防隊是否為本文情形中的適格執法主體,即便其擁有湖面作業的執法權,這種超越權限的行為也是對行政權法定的違背,這種要求主觀上源于法無許可即為禁止的思想,志愿者不能出具這些巡防隊員頭腦中臆想的“打撈許可證”,便被禁止下水,是行政權的惡性膨脹對個人合法權利的漠視和擠壓。本質上則是行政權與個人權利的沖突,行政執法者過于陶醉于其強勢地位,而忘記了其權力來自于人民的賦予。未經依法賦權,雖一湖之狹促,打撈之稀有,尚欲一展權力之長翼,視為禁鸞,雖犧牲無辜生命而不惜,置中央倡導并力行的服務型政府于何地?置人民的生命健康于何地?
巡防隊員在阻止志愿者下水的過程中,保持著與上級的聯系,因此,這些行為屬于職務行為,是違法行政;職務行為導致公民因搜救不及時而溺死,屬于《國家賠償法》第三條第五款規定的侵犯人身權的情形,受害人有取得賠償的權利。
是否有人應為死亡結果負刑事責任
因為溺水者被志愿者打撈上來時已經死亡,而志愿者們也并非在溺水者入水的當時即在現場,可于落水瞬間便展開搜救,所以不能得知,若不存在巡防隊員的阻攔干擾,志愿者趕來進行施救,溺水者是否一定能夠生還,如果此時溺水者必能救活,則阻攔者的行為則與死亡結果存在因果關系,亦即,阻攔是溺死的原因。若即使無人阻攔,志愿者到現場進行施救,而溺水者仍然無法生還,此時巡防隊員的阻攔行為與溺水者的死亡之間就不存在因果關系,阻攔行為沒有對死亡結果進行加功,巡防隊員所阻攔的無非是志愿者打撈尸體,而非挽救生命,自無刑事責任存在。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志愿者馬上展開施救,溺水者可被順利救出得以生還,那么,巡防隊員明知其阻攔行為將導致溺水人的死亡結果發生,仍斷然阻止搜救者下水施救,將搜救行動延遲一個小時,以社會一般人的觀念來判斷,溺水一個小時后,斷無生還之理,因此,巡防隊員對溺水人的死亡結果持放任態度,而且溺水人死亡的結果果然出現。這符合刑法中不作為犯以間接故意實施故意殺人罪,不能排除巡防隊員的刑事責任。
?。ㄗ髡邌挝环謩e為北京市延慶人民檢察院,河南省人民檢察院)
責編/張曉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