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天,她從一個城市逃到另一個城市,在幾個住處之間跳來跳去,像一條卑微的、被生活折磨的流浪犬。
年關(guān)已近,風(fēng)雪仍緊。午夜,她經(jīng)過無人的街道回家。狂風(fēng)大作,臉頰刺疼,靴子里的腳趾隱隱作痛:要不要買一件新的羽絨服?第一個問題就是:哪里擱?她連個屬于自己的衣柜都沒有。咬咬牙,她安慰自己:馬上就開春了,買件襖穿半個月不值。
忽然手機響了,接二連三。這午夜的短消息好莫名,她的心竟然跳了一下——明知道不可能,還在盼望某個不可能的人。居然是話費存入,共三次,三百元。她莫名其妙:是哪位同志充錯了話費?第四條短消息進來了:“快過年了,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喜歡什么,自己買吧。”沒有署名,她認識他的號碼。他曾經(jīng)問過她要什么禮物,她一口拒絕:不要,沒地方放。
那之前發(fā)生了什么?痛苦得心神繚亂的她向他說過什么?她和他,終生不會再提,那一刻她卻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心疼她。不必任何空洞的安慰,他的心意她全領(lǐng)取。
她此刻想起他抱歉的眼神:“我真的對不起你。”她愕然:“你做過什么?”“你最困難的時候,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幫不上。”他聲音里居然帶著輕微的哽咽。她低頭無語:是我選擇了不說。不幸福是一種羞恥,像內(nèi)衣上的補丁,絕不能讓人知曉。她是大海里受傷的魚,流著血,拼命掙扎著要游出這血域——突然間,周圍的人都變成鯊魚,嗅到受傷的氣息,歡欣鼓舞地開始他們的噬血大餐。她因此學(xué)會沉默,把很多人置在遙遠的外層空間。而他,永懷內(nèi)疚,固執(zhí)地說:“是我做得不夠好,你才不信任我。”但其實,他們只是因為工作關(guān)系熟識起來的朋友,不是愛人,沒有曖昧,友誼如山楂樹一樣純潔。
是什么樣的磨難讓她對生活失去了熱情?而此刻,它重新萌芽,并且等待第一場春雨。這一定是,一定是今冬最后一場雪。每一場生命都必有寒冬:破產(chǎn)、親人的過世、愛人的背叛,那些挨不過的坎,也許都是時序的必然。雪落大地,冷酷至極,卻也是瑞雪兆豐年。
好多年過去了,他當年種下的種子,已經(jīng)開花結(jié)果,爆出很多小小的種子。好多年后,她送兒子去上英語班。第一節(jié)課,家長們被趕出教室外,兒子孤零零地在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所有小朋友都比他高一頭。受驚的兒子,把自己盡量地躲在小椅子里,扣著背,聳著肩,老師怎么問,兒子也不肯說自己的名字。她踮著腳隔窗看著兒子,下意識地想掉淚,但她沒有,她知道這是人生的必經(jīng)之路。她理解那種想把自己微縮成塵的心情。
而她決定,在后半生,她都將是一個傳播善意的人,如掠過城市上空的鳥,在他人的冬天里,撒下一顆屬于愛、信心與勇氣的種子。就像她曾得到的那樣。她已經(jīng)在路上。她說: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每個人的手心里。
編輯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