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和一位名老中醫的兒子,在電視上就如何驗證藥物的療效做過辯論。據他說,他家祖傳的絕招是治療“不明高熱”:“有不明高熱的病人送到我家來,包你第二天就退燒。”中醫并不知道發燒的真正原因,對他們來說發燒都屬于“不明高熱”。事實上,發燒本身并不是病,而是生病的癥狀。發燒都是有原因的,最常見的原因是病菌、病毒感染。在病原體入侵時,體溫升高能加速某些免疫反應,反而有助于身體的康復。
所以應該是找出發燒的病因,消除病原,而不是簡單地強行退燒。很多感染,特別是病毒感染,都能靠人體自身的免疫力抵抗過去,發燒一兩天,免疫系統把病毒殺得差不多了,體溫也就降下來了。此前如果碰巧服用了某種藥物,當然就覺得其退燒效果非常靈。
當然,如果體溫過高對身體也是有害的。高燒(肛門溫度高于41攝氏度)會很危險,必須立即采取手段讓體溫下降。但人們總是覺得一旦發燒就不得了,即使還沒到高燒的地步,也總想馬上就把燒退下來。古人對發燒更是如臨大敵,畢竟他們已見過太多的病人,是在發燒中去世的,不知道是病菌、病毒殺人,而以為是“不明高熱”殺人。所以,大概自有文明以來,人類尋找退燒藥的努力就開始了。
以前只能從植物里找。找來找去,發現吃柳樹皮退燒最有效,吃了以后往往燒很快就退了,真是立竿見影,用不著等第二天。這是西方人發現的。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記載,從柳樹皮提取的苦味粉末可用來鎮痛、退燒。此后柳樹提取物一直被收入西方藥典。到了19世紀,隨著有機化學的建立,科學家們試圖從植物藥物中純化出有效成分。1827年,柳樹皮中的活性成分水楊苷被分離、純化了出來。10年后,意大利化學家發現,水楊苷水解、氧化變成水楊酸,藥效要比水楊苷強很多。1859年,德國化學家發明合成水楊酸的廉價方法。此后,水楊酸開始被廣泛使用。
但水楊酸是一種中強酸,會使口腔感到灼痛。而且口服水楊酸會導致胃痛,當時也以為這是由于其酸性引起的。因此,就想到要如何避免水楊酸的酸性。為此,德國拜爾公司的研究人員通過酯化反應,把水楊酸變成乙酰水楊酸。拜爾公司是建于1863年的一家化工小公司,原來主要是生產染料。在19世紀80年代后期,染料業開始衰落,拜爾公司轉而研究化學制藥。它將乙酰水楊酸命名為阿司匹林,于1899年上市。雖然阿司匹林仍然有導致胃痛的副作用,但是退燒、鎮痛、消炎的效果非常好,很快風靡全世界,成了最著名的化學藥物。拜爾公司因此成功轉型,演變到現在,竟成了德國第一大、世界第三大制藥公司。
阿司匹林在體內是怎么起作用的呢?這個問題一直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才有了比較明確的答案。原來,病原體進入體內后,遇到血液中的巨噬細胞(一種白細胞),會刺激它釋放白細胞介素之類的細胞因子。這些細胞因子又進而引發一系列反應,其中一個反應是環氧合酶(簡稱cox)催化細胞膜中的花生四烯酸生成各種前列腺素,其中一種是前列腺素E2,它能影響大腦中體溫調控中心(位于一個叫視丘下部的區域),把“正常體溫”的設定值給調高了,這樣我們就發燒了。其他前列腺素能傳遞疼痛和引起炎癥。阿司匹林能抑制環氧合酶的活性,阻止前列腺素的生成,相應地就起到了退燒、鎮痛和消炎的作用了。領導這項研究的英國人約翰·維恩在1982年獲得諾貝爾獎。
后來發現環氧合酶至少有兩種,分別稱為cox1和cox2。cox1平時在各種細胞中就很活躍,它催化合成的是“好”前列腺素,促進胃黏膜保護層的形成。阿司匹林阻止了這些“好”前列腺素的合成,破壞了胃黏膜保護層,導致胃出血,所以才會造成胃痛。這樣阿司匹林副作用的真實原因也找到了。只有cox2才在病原的刺激下合成那些與發燒、疼痛和發炎有關的“壞”前列腺素。于是人們就想,如果能找到一種藥物,它只抑制cox2的活性,但不影響cox1的活性,這樣不就是一種不會有胃痛副作用的理想的退燒、鎮痛、消炎藥嗎?
其實,這種藥物早就有了,那就是在1953年上市的對乙酰氨基酚(又叫撲熱息痛),它只抑制cox2的活性而不影響cox1的活性,所以沒有胃痛的副作用,由于有這個優勢,它逐漸取代了阿司匹林成為最常用的解熱鎮痛藥。但是對乙酰氨基酚有一個缺點,在周圍有過氧化物時會失效,而在發炎的組織恰恰有很多過氧化物,所以對乙酰氨基酚只能用來退燒鎮痛,不能用來消炎,無法用來治療關節炎。在1969年面世的另一種著名鎮痛解熱藥布洛芬和阿司匹林一樣可以消炎,也同時抑制cox1和cox2,只不過它抑制cox2的能力比抑制cox1強得多,所以在小劑量時沒有腹痛副作用,但劑量大了就不行了。
所以,人們還是希望能找到只對cox2起作用的藥物,也陸續找到了一些。但是它們沒有胃痛的副作用,卻可能有別的副作用,甚至是更嚴重的副作用,例如由于會增加心臟病發作的風險而退市的羅非昔布,以及由于有肝毒性最近在國內引起風波的尼美舒利,就都是如此。要找到一種有效而副作用小的完美藥物,是一項艱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