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

□梁文道

“領導”

□梁文道

“領導”是很有力量的，就算你看不見它，它還是可以實際地影響你的生活。

中國人特別相信“領導”，覺得“領導”無所不能。就算航班延誤，所有乘客在飛機上呆坐了一小時，只要機長廣播說目的地現在實施航空管制，也許你身邊的人便會沖口而出：“可能有領導正要起飛或者降落，可能他正趕著上機。”什么?為了一個人的方便，竟然要那么多人陪著等?這些人里面說不定有的正要趕去開一個緊急的會議，有的甚至趕著回家看望病重的母親呢。當然，這不一定是班機延誤的真正原因。但重點從來不在一位領導是否真的有權令一班飛機停在地面，而在于有人居然真的相信領導做得到這種神奇的事。換句話說，“領導”這種人的魔力并不只是來自他們真實擁有的能耐，還包括了大家對他的信仰。

可是我們千萬別以為這種信仰是信徒對神祇無比崇敬的那種虔信之心，不，它不是。中國人不會把“領導”當成值得尊重的偶像，他們只是相信“領導”的力量，就像相信太陽明天一定還會從東邊升起一樣，這是種單純的對事實狀態的認定。而尤其重要的是，雖然“領導”具有異乎尋常的力量，能夠在社會運轉的正常規則之中造出一系列缺口(中國人管這種力量叫做“特權”)，但他們本身絕非一種凡人不可企及的神圣存在;相反，從人民到“領導”之間有一道可以通行的軌跡。就像中國人常說的“將相本無種”，人人都有上升成為“領導”的機會，而且這是一條漸進的階梯，透過不懈的努力與經營，一個普通人可以晉身“領導”階層，從小領導拾級而上，成為大的領導。

真的，“領導”能夠只用語言施術。比方說偶爾你會發現一個人開車超速，被交通警察截了下來，這個人自己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領導，可是他只要打了一通電話，然后把電話交給那位交警，后者的臉色就會產生急劇的變化，似乎話筒的彼端傳來了什么令人震動的聲音。這時候你就可以斷定電話另一邊是位領導，他剛剛對這個交警施咒了，于是在一瞬間改變了整個局面。

由此可見，你不必把自己變成“領導”，有時候你只需具備“領導身邊的人”這種曖昧的身份，“領導”的力量就會自然籠罩在你的身上。我們不妨大膽推測：“領導”的力量是一團氣場，大小級別不同的領導各自擁有大小不同的氣場。級別越高，這位領導就能投射出更強的力量，并把那個氣場的半徑放得更大，籠罩住更多的凡人(以及一些級別較低的領導)。所以，一般中國人就有兩種不同的生涯規劃了：要不是立志當“領導”，就是去當“領導身邊的人”。

（摘自《新世紀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