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兒家書

陳昌岑1957年6月出生于成都市一個書香門第之家，現(xiàn)為美國著名華裔建筑設計師，曾獲美國2009年“杰出亞裔企業(yè)家獎”。本文是寫在兒子初中畢業(yè)之際，字里行間字里行間跳躍著一個父親的細膩深情，并透著濃濃的中華文化的傳統(tǒng)美德，讀來絲絲入扣，感人肺腑。

親愛的永森我兒：

今天是2010年6月24日，你初中畢業(yè)了。

像是做夢一樣啊，看著你身著畢業(yè)裝彬彬有禮地走向頒獎臺，在成百上千人羨慕的目光和如雷般的掌聲中，你從校長手中優(yōu)雅地接過了“語言藝術杰出學業(yè)獎”，兩代人的情懷和夢想終于在此時此刻交匯了！父親和母親在臺下望著你，又一次為你流下了眼淚。那淚水中，融入了幸福、驕傲、自豪、甜蜜，還有種種復雜難以描述的滋味……

今天，父親醉了，好久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大醉過了。在專門為你準備的畢業(yè)宴會上，你輕輕的一句：“Pappy，I Love You”就足以讓為父大醉——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此時，仲夏夜色正濃。紐約沉睡了，你也沉睡了。

老爸躡手躡腳地走進你的房間，端坐在床沿，癡情地看著酣睡的你，輕輕撫摸你紅潤健康和天真無邪的面頰。明天一大早，你就要隨你的母親去馬來西亞度假了，三十多天見不到你的身影，為父還真不舍啊！

老爸貌似威嚴實則情感細膩，為了工作，平常少有時間同你在一起，此時卻有千言萬語想告訴你，但又怕驚醒你的美夢。而你這臭小子卻渾然不知。想來想去，為父還是決定寫一封信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夠真正讀懂有地道中國血統(tǒng)父親的肺腑之言。

為父現(xiàn)在正以愧疚的癡情打量著你：兒時的嬌憨漸漸地從你身上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線條硬朗的臉龐。當你只有13歲的時候，就長得幾乎和為父一樣高了，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情，你都在復制父親的童年。再過幾年，你也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冒冒失失地去學開車，叫嚷著要離開父母，勇敢地走出家門，獨闖一片屬于自己的天下，甚或重蹈父親為追求夢想而飽嘗了人世幾乎各種艱辛的奮斗之路。但老爸相信，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一定會成功的。你說你將來要當一名太空宇航員，老爸也相信，并會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那樣，盼望著那一天。

時間是最殘酷的法官，一切癡男怨女都會在其審判下身心蛻變，可對于你，我親愛的兒子，無論你如何選擇未來的人生之路，出生的那一幕就已經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記憶深處，就像拷進電腦硬盤的數(shù)據(jù)，那么的栩栩如生，無論何時讀取都歷歷在目。

你出生在紐約市圣·文森醫(yī)院臨街的產房。父親正是以你出生的醫(yī)院為你命名。

1996年3月14日是一個明媚的春日。那一天，產房出奇的安靜，父親身著白衣，緊張又充滿期盼地守護在你母親的手術床前等待你的降生。下午5時32分30秒，老爸永遠記得這個時刻。伴隨著你“哇”的一聲啼哭，父親的一生又開始了新的轉折，開啟了一道親情血脈的生死契約，又一個人生的夢想出現(xiàn)了，那就是你的成長和成功！那一刻我落淚了，那是一種初為人父的自豪與緊張，是一種驚喜卻又難于言表的激動與感恩，那是為父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流淚，你的出生讓為父找到一種新的存在感和價值感。

看見你離開母體的那一刻，父親欣喜若狂，終于有了生命的依托?？傆幸惶?，你也會成為父親，那一刻，也才會真正理解父愛和母愛何其偉大。你是個美國人，但中國人有關“孝”的傳統(tǒng)你要銘記在心，特別是對你的母親，你要知道她幾乎是拿自己的生命為賭注才換取了你幼小的生命?。榱四愕慕】党砷L和學業(yè)，她付出了全部的母愛，為了家庭的平安，她流盡了所有的眼淚。將來當你的母親年老多病的時候，你應該成為她的守護神，對于她，孤獨和寂寞比病痛和衰老更難以忍受。當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時候，請別忘了駕車帶著她去野外觀景踏青。去看望她時，請別忘了帶上白玫瑰花和翠竹，這是她最喜歡的禮物。中國的春節(jié)、美國的感恩節(jié)和圣誕夜是十分重要的日子。對于你的雙親而言：感恩的最大禮物莫過于“?；丶铱纯础保?/p>

為父這一生命途多舛。希望父親一生的坎坷不會在你的生命中重演，但是生命也正是由于有了這樣無數(shù)多的痛苦和坎坷，才變得更有價值。夢想終會成真，一切苦難都會結束，你所需要的只是勇氣和信念。為父是以耿直、反叛和不屈不撓的性情勇敢堅毅地沖破了人生社會的重重樊籬，而你卻從小就成長在一個自由、民主、物質生活富裕的國度和更加理性的時代，你要切記珍惜伴隨你的每一個美好的明天，并且勇敢地去追逐夢想！

嘿，小子，別看你今天這么英俊瀟灑，你剛出生的時候可遠沒有今天這樣帥氣和強壯，甚至太丑。你別笑，老爸說的是真的，你又瘦又小，黑糊糊的，像一只蜷縮的小兔子，雙眼緊閉。你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還不適應強烈的陽光，小小的嘴巴不時地向下撇，滿臉苦相，像是對人世間的新異環(huán)境頗有微詞。你柔弱得像一株雨后破土的嫩芽，看著你嬌弱的模樣，我的心在頃刻間也變得柔軟無比。不知是誰在無意中驚醒了你的美夢，你“哇”的一聲嚎哭起來，那一刻，你又顯得無比地健壯和生機勃勃。瞬間為父產生了一種幻覺，仿佛又回到了久遠的阿壩州林區(qū)：遠山如黛、氣象萬千，粗獷的原始森林連綿起伏，一個瘦小的男孩光著腳丫，高舉雙臂，迎著如血的落日向著山峰奔跑、歡笑。是啊，那就是我，而你這個小家伙不就是那股頑強生命力的延續(xù)嗎？

出院那天，護士懷抱著你在醫(yī)院大門口小心翼翼地將你交還給我，我將你輕輕地放進特地為你精選的小小竹籃里，用那輛舊車將你帶回到了我們的小屋。隨即我就跑到附近超市去，給你買最好的奶制品，又興致勃勃地挑了一個精致的奶瓶，連給你挑選尿片的時候，也絲毫不感到羞赧。那段時間，為父的言行充滿了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母性驕傲。

你特別能吃，每天夜晚都會因饑餓而無數(shù)次大聲哭鬧。這時我就急忙地起來沖泡奶食，然后把你抱在懷里喂奶，你這小子一點也不斯文，粉嘟嘟的小嘴一接觸到奶瓶就大口大口地吮吸起來，而且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這樣的折騰每晚都重復兩三次以上。有一天，為父熬更守夜正在加緊準備建筑師資格考試，恍然間就迷迷糊糊地靠桌睡著了，你可能餓了，突然大哭起來，我見狀急忙起來喂奶。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磨，為父儼然成了一個行動迅速、嫻熟敏捷的“奶爸”。如果沖泡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你就顯得及其不耐煩，哇哇大哭……我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地抱著你，一會兒學貓叫，一會兒做鬼臉，都不奏效。奶瓶稍稍冷卻后，我將其塞入你的小嘴，可你這小子一點也不老實，冷不丁地來一個鯉魚打挺，弄得奶水四濺，不知道是被燙著了還是被嗆到了，你再也沒有耐性了，哇哇大哭起來，那聲音簡直可以掀開天花板，我急忙拍著你的背部，又是抱又是搖地哄，一個多小時后，你才安靜地睡去。

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灑進房間，你在我懷里熟睡正酣，我親了親你粉嫩的小臉，將你輕輕地放下，這才感覺到渾身酸痛，疲憊不堪。我多想與你一樣，共享香甜的美夢啊，哪怕就是再多一小時也好，可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為了你和躺在床上極度虛弱的母親，為父得更加拼命地掙錢，于是為父用冷水洗了下臉，顧不得吃早餐，又急急忙忙沖出了門。

你小的時候，我每天下班回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抱起來，在你的小臉小手上狂吻一番，我在不同的場景分別叫你：兒子、臭小子、小家伙兒，都不知道哪個稱謂更能表達我對你的愛憐。

有的時候，你還真是能干呢！有一次我在讀書后小憩，醒來后就不記得把眼鏡放在哪兒了，我就到處找啊。你看到這些似乎理解了我的心意，也不再貪玩了。當你趴在地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把眼鏡從沙發(fā)底端撿出遞給我的時候，我真是非常詫異：看著你天真無邪的眼神，為父真覺得你是上帝派來的小天使，否則，你還不到一歲，怎么會這么貼心和善解人意呢！

親愛的兒呀，別怪為父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話，父親只是希望你相信你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擁有了人世間的所有愛和親情，你永遠不會孤獨！人生之路曲折漫長，荊棘叢生。記住，在你的面前是一條通往夢想和成就的光明大道。用你的情愛和頑強堅定地走出去，永遠不要回頭。如果遇到了困難，請記住，有一個虔誠的信徒，永遠注視你，并固執(zhí)地相信你！

父筆 于美國紐約

摘自《海外文摘》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