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寒袖
當冰冷的寒流襲卷大地,和風暖陽自山谷隱退,新店溪雖然碧綠依舊,卻也顯得寒冽沁骨。
遠眺群山,蒼蔚的綠意并未因冬季的來臨而枯黃憔悴,但如果深入山區,很快地就可發覺,原先白花團簇的野姜花,已經圓滿的吐露完今年的香馥,開始去葉存根地準備冬眠,水涯間的翠綠頓減了,那些深埋于泥土里的球根,正含蘊著生機,靜待來年抽芽開花。
代之而起的是滿山遍野的芒草,它的速度比野姜花快多了,一夜之間,便占據了人們的視野,即使連我樓下的小院落,也一叢一叢地隨風招搖,成為我冬日的鄰居,夢中伺機而出的場景。
初初爆裂的花穗赭紅而沉重,似乎水氣尚濃,然而兩三天過后,陡然翻白輕揚,穗上的芒花稍一碰觸,便紛飛四散,飄在陽臺角落,常常積成毛茸茸的花球,看似惹人厭惡,其實清理容易,即使任由它堆在那邊,也像是野冬的身影。
有些朋友特別覬覦此地的芒草,常常專程趕來采擷,為了干凈,他們將芒毫細心打掉,剩下綠綠的穗梗,然后帶回家插在陶甕中,作為雅致的裝飾品,如果設計巧妙,在燈影幢幢之際,確實足以發人幽情。
最壯觀的是凈水廠旁那塊空地,白茫茫偌大的一片,冷風襲來,叢叢擺蕩飛舞,有如白浪滔天的怒海,時或斑鳩、鵪鶉起落穿飛其間,背景是文風不動的墨綠山巒與鉛灰色天空;沙沙的芒草聲循溪而行,岸邊人跡滅絕,鐵皮船與竹筏楫停槳息,纜繩系縛在蕭瑟的季候上,凡此種種,營造出一股臺灣特有的悲涼氛圍。
人的情緒有一大半受制于外在的景物,所以,觀賞花卉若不取其色相,則鐘情其芬芳,因為兩者皆能使人心情愉悅或紓解憂悶。而芒花則既無色亦不香,再者它又盛開于天氣冱寒的秋冬,予人的感覺只有凄涼與落寞,因此,傾圮荒廢的宅第必有芒草,花團錦簇之中則無其蹤影,這全都由于它是愁苦的象征。
芒草一向不入園林,只在野地繁殖,而生命力特強,頗有草莽英雄的氣勢。喜花,賞花的人不少,卻鮮有摯愛于芒草的,倘或有之,恐怕也是獨立蒼茫的情境使然。
而不論是野姜花或芒草,它們的枯榮似乎全都與繁華盛景無關。當季節再向前輪回,芒草也會像野姜花一樣,悄悄地帶著蕭索的氣息離去,所不同的是,芒草深埋的根須是為等待寒冬而活的。
摘自聯合文學出版社《憂郁三千公尺》